似有乌云来,斜月沉沉藏迷雾,林间湖面更是晨雾弥漫,迷迷蒙蒙。那僧人端坐在柳枝之上,隐约在迷雾之后,一双妖眸异彩连连,随风摇曳中愈发是诡奇动魄,令人望而生畏。
两人对望一眼,均见到对方眼里的惊恐之色。双儿悄悄缩到燕然身后,小声说道:“这老僧是人是鬼?好生叫人着怕咧。”
燕然收拾心情,朗声问道:“大师好兴致,夜半三更仍是对月临风,窥人隐私。佛祖知晓,想必佛怀大慰,灵山菩提后继有人!”,他刚取得青龙印,心情原本极好,却发觉有个妖魅般的老和尚竟是在一旁偷偷窥视,这心情登时如淋凉水,自然坏了七分。所以这番话里夹枪带棒,很是阴损了一回。
那僧人并不着怒,面上也无任何神色,只是幽幽地叹道:“年轻人,举头三尺有神明,佛祖之名讳,奉劝还是少说为好。贫僧今日心情很好,也就不来计较你这言语失当之过了。”
燕然奇道:“大师心情,有何很好之处?”
那僧人枯槁的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徐徐回道:“道门至宝青龙印,梦寐求之而不可得,今日却是取之有道,贫僧如何不喜?南梁无双小郡主,流落江湖而不可知,今日却是湖畔偶遇,贫僧更是不胜之喜。”
双儿忽然紧紧抓住燕然的衣角,兀自颤抖不已,显是心底恐惧之极,只听她颤声问道:“你,你可是般若寺的僧人?”
那僧人点了点头,含笑回道:“正是!无双郡主,南梁现今河清海晏,时和岁丰,不若便随贫僧一道,迷途归返吧。”
双儿不答,只是将她小小的身子不由自主地藏到燕然身后。燕然扭头回看,见她面色未变,可是那眼里却流露出极为惶恐与惊怖的神色,他不由得疑惑万分,这般若寺究竟是何来头?竟是将这精灵俏皮的小姑娘唬得这等模样?而那南梁的无双郡主果真便是这个乡野小店里呼来喝去、端茶斟酒的小侍女?
燕然挠挠头发,却是对那僧人说道:“大师说笑了,青龙印并非我所有,我也只是替朋友代为保管罢了。再说大师是佛宗,青龙印却是道门之物,大师佛学精湛,又何必因噎废食舍本逐末?至于这位小姑娘,只是湖畔一家酒肆里的小侍女,那南梁无双郡主想必金枝玉叶,怎会屈尊在那酒肆里做一名小小侍女呢?”却又悄悄对那双儿小声说道:“事有不协,谨记跟在我身后!”
那僧人摇摇头,双掌再次合十为礼,“年轻人,世间道理莫不出自强者之意。既然多说无益,那贫僧只得下手强夺了。”只听那不空僧人低念一声佛号,月白僧袍骤然无风自舞,显是真气激荡甚急。
燕然拔出长生刀,不丁不八地扎好马步,举刀遥指那僧人,喝道:“不空老和尚,有道是出家人四大皆空,尤其戒贪戒嗔,何以你般若寺强人所难,与众不同?”
那僧人奚笑道:“三千世界,芸芸众生,佛祖降世之初便一指指天,一指指地,口占一绝,天上地下唯吾独尊!般若寺上秉佛祖圣意,下承万民供奉,取青龙印是平江湖干戈,寻无双郡主是止庙堂阋墙,何来强人所难之理?”
燕然怒道:“一派胡言,强词夺理,管你是魔是佛,公子我斩了再说!”,既然避无可避,何不出手相搏,或许会有一线生机。他自知自身功力与这妖僧相差甚远,但也不愿束手待毙,唯有抢先出刀,希冀能抢得先手,或能全身而退。
燕然右足往地上一顿,人已是跃到空中挥刀向那僧人斩去!他这一刀蓄势已久,声势煞是惊人,在夜空中划出一道惨白凄厉的刀芒,一往无前,舍它其谁!
那僧人不慌不忙,劲力过处,胸前双掌渐放红光,仿似一圈妖异悸动的火焰在僧人掌沿熊熊燃烧!
燕然当空以力劈华山之势劈空斩下,那僧人伸出二指,意态休闲,随手向前一夹。时间仿似变慢了许多,那二指后发先至将燕然刀尖轻轻夹住,宛若一双温柔的手轻轻拂过情人额前的那一缕青丝。
燕然雷霆万钧的杀势刹时烟消云散。往下压,向上抬,纹丝不动,如入顽石。那僧人嘴角微微上扬,柔声叹道:“蚍蜉撼树,不自量力。贫僧乃般若寺五大护教法王之红日法王,等若当世活佛,尔何德何能胆敢向活佛挥刀?罪不可赦!”
燕然刀尖为那僧人所制,连带整个人都似被那僧人举在空中,上不得上,下不得下,心底既惊且惧,满脸涨得通红,想开口说句话却是一口气缓不过来,急得连话都说不出!
那僧人两根手指紧了一紧,一道炙热无匹的霸道真气如那冲破长堤的洪水,迅疾地倾注入燕然长刀。燕然只觉得一股沛然莫御的炙热真气席卷而来,一时间整把刀身忽然变得炽热难耐,恍惚中竟是烫手无比,直欲将长刀扔到一旁才好。
燕然咬牙握紧刀把,竭力汇聚自己体内的点点真气,拼命抗拒着这霸道至极的炙热真气。不一时,只觉得那道炙热真气有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而自己浑身经脉肿胀欲断,不自禁地向前喷出一口鲜血。
双儿见燕然情势危急,忙从腰间抽出一把纤小雪亮的短刃,穿花蝴蝶般地向那僧人刺去。那僧人笑道:“郡主何必胡闹?”,左手手指屈指一弹,一点小小火星激射而出,径直打在双儿短刃上,发出“嘭”的一声闷响。
哪知双儿小小年纪,真气倒是不俗。只见她手腕微抖,那短刃在她掌心转了几转,便也卸去了那僧人射来的劲气!再在空中一个转折,手中短刃改刺为削,却是削向那僧人端坐的柳枝去。
那僧人面色微微一变,“南明离火刃!想不到竟是在郡主手里,贫僧倒是大意了。”话音未落,那夹住燕然刀尖的二指随意向外一抖,真气过处,已是将燕然远远掷开。尔后身子一沉,一股浩大恢宏的真气直入柳枝之内!
双儿短刃即将削到柳枝的那一刹那,只见她突然沉气将身子往下一堕,那短刃便顺着柳枝直削而下,竟是直接削往那僧人腰部。这几下峰回路转,一气呵成,双儿这应变之巧,轻功之妙,确然已是做到了她的极致。
只是可惜那僧人不同凡俗,乃是佛宗五大护教法王之一,功参造化直逼中土武学宗师境界,岂是她一个小小女孩所能算计?
那僧人突地一声暴喝:“唵!”,只见那灌注入柳枝的焰火真气磅礴而出,双儿的短刃便不免在那柳枝上顿了一顿。那僧人衣袖一拂,正拂在那南明离火刃上。双儿如遭雷噬,转瞬被拂开数丈之远,落在地上筋骨酥软,一时竟是站不起身。
燕然被那僧人随手一掷,正好撞在一棵枯藤老树上,撞的是七荤八素,忍不住蹲下呕吐不止,竟是将那昨日喝的一点酒物,吐的是干干净净,所幸人倒是清醒了许多。
抬头看时,却是见双儿也被那僧人拂开一旁。他连忙跑到双儿身边,见双儿并无大碍,这才松下一口气。两人相视,均是骇然失色,浑没想过,这妖僧的功力境界竟是如此高深莫测!
燕然不动声色,小声说道:“等下我去抢攻,你赶紧划起小舟,看好时机就接应我,我们从水上走!”,双儿忙悄悄回头,辨明那小舟所在的方向后,冲燕然点了点头。
燕然抖擞精神,快步跑过几步后,便是高高跃起,挥刀再向那僧人斩去,口中却是大笑道:“不空老和尚,不过尔尔嘛!方才公子是闹着玩,现在可是动真格喽!”
半空中,燕然挥刀如风,连出十一刀,层层刀影自四面八方斩往那僧人。那僧人却是摇头哂道:“年轻人,你刀法不错,气势不俗,只是刀上并无半分内家真气,如何伤得了贫僧?”
那僧人随手捋下几片柳叶,手掌一伸,真气一吐,那几片柳叶便如离弦小箭一般,瞬间破入燕然的重重刀影,在燕然身上一划而过,留下数道深浅不一的血痕。
哪知燕然刀影中竟夹杂着两团黑乎乎的物事,呼啸着向那僧人砸来。那僧人猝不及防,只得歪过身子避开。燕然看准时机,强行将自己往下一落,恰恰落在一块半露出地的巨石上。再双脚一蹬,人已是举刀斜斜砍过那僧人端坐的柳枝条!
柳枝应声而断,那僧人忙纵身弹起,两脚顺势踢下那两团黑乎乎的物事,仔细一看,却是两只簇新的鹿皮马靴,料想必定是那少年足下之物。那僧人不免有些啼笑皆非,“终日打雁今日终被雁啄啊……”
那僧人稳稳落于柳树之上,四下搜寻,已无那二人踪影。但他是佛宗高僧,喜怒不形于色,忙展开天视地听之术,周遭一切细节瞬间便了然于胸。
只见那晦暗的月光下,迷蒙的烟波中,一叶扁舟,正悄然无息地隐匿在岸边柳荫下,飞快地向远方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