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二十一年十二月。
隆冬的京城,夜晚寒风凛冽。
这是嫁给陆离的第二个冬天。
坐在床上的顾昙开始着手缝制着婴孩的衣裳。
以往,顾昙这个时候等不来陆离已经睡了。
皇帝病着,在清和园中静养,安顺王的事情多了起来,陆离的事情也多了起来。
手抚摸着平坦的小腹,顾昙心里生出喜悦,以往大夫来把过脉之后陆离才出门的,现在非常时段,他没能第一时间知道这个好消息。
顾昙和陆离都喜欢孩子,两年未曾有动静,都有了领养的心思,现在这喜讯突然间来了,女工一般的顾昙有些担心,能不能该孩子出世缝制好一套精美的婴儿服。
“孩子出生在冬天,那小字,应该有个冬字才是。”
眼角眉梢都带上柔和,顾昙低声自语。
“夫人,夫人,大人一回来就又昏倒了。”
又昏倒了。
顾昙急忙起身,丫鬟忙上前去扶着她。
陆离昏倒不是一次两次,入冬之后断断续续的,有时是轻微的头昏,有时直接跌倒在地,大夫只是说劳累过度。
是啊,那位父亲病重不加关心,整日混迹青楼花街的安顺王爷,怕是把所有劳累琐事都交给了他的金刀侍卫陆离。
顾昙劝过陆离,有资格能力继承帝位的皇子,不只安顺王一个。将来谁做皇帝,都影响不了金刀侍卫丝毫,陆离表面上应付过去,没必要如此认真拼命。况且,安顺王的所作所为全城百姓看在眼里,与帝位,怕是无缘了。
陆离不听,依旧一言不发的做着事情。
“大人这次比以往都严重,还发着高烧。”
躺在床上的陆离脸色苍白,额头上冒着汗珠。看着把脉的陈大夫不断摇头,顾昙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
“夫人放宽心,大人只是劳累过度,静静修养就好。”
大夫收起医疗用具,背上小包就要走。
“劳累过度?劳累过度怎么会是这番模样。大夫你可有仔细看诊?”
顾昙强忍住泪水,拦下了要走掉的大夫。
“不瞒着夫人,大人这病,恐是有妖物作祟。”绕过顾昙,大夫又回头说道:“请僧人还是道士,由夫人自己决定。”
头无力的垂下去,神鬼之说,顾昙是信其有的。拜托御殊或是到道观中寻找,应该不难找到能驱邪的道士。
“顾昙。”
床上躺着的陆离轻声唤道,顾昙忙屏退婢女,坐到床边,四年的相处时间,一个眼神一句语气,陆离想要表达的,顾昙了然于心。
“还有事情没告诉你。”指腹拭去顾昙脸颊的泪水,陆离勉强露出一个微笑:“哭什么,没你想的那么糟,僧人还是道士,你都不用去找。”
擦干眼泪,顾昙使劲点了点头。
“我不是陆离。”
见妻子投来诧异的目光,陆离觉得他又要重新组织一次语言了。
“你可能不相信,我早想说,但怕你的小脑瓜接受不了一直拖到了现在。”
陆离一直温柔的笑着,顾昙在想,这是不是陆离编出来,让她不要担心的谎话。
“简单说,就是我和萧洵,也就是安顺王的魂,互换了。”
灵魂互换之说,顾昙听说过,从御殊爷爷那听来的,有些女子要实现的愿望十分怪异,灵魂互换,占其中一个。
萧国京城,有两个最大的玉石店。一个是城南御殊,一个是城北叙阳,无论明面上做的买卖还是暗地里做的生意,都相同。
唯一的区别,就是御殊实现愿望之后,许愿之人会被抽走生机立刻死亡,而叙阳实现愿望之后,会给许愿之人十天的寿命。
御殊对那位同行的评价,就是怀揣着假惺惺的慈悲心的黑心虎。
“是不是,和一个叫叙阳的人有关?”
顾昙开口问道,手帕擦拭着陆离额上的汗珠。如果他没撒谎,有灵魂互换能力的人经排除,只剩下叙阳了。
陆离一愣,完全在意料之外。
“是跟叙阳有关。你接触过这类事情?”
“算是,小时候,听过这一类的故事。”
陆离还担心解释不清楚,如果顾昙能理解,放宽心,他也少了几分要担心的。
“大皇子安和王的女儿,穆宛郡主去找的叙阳。这是后来我和陆离,也就是现在的萧洵查到的。事情的细节,是通过叙阳知道的,他告诉过我们灵魂并不会太稳定,如果发生了什么直击灵魂的事情。像我这种情况,会出现。所以不用担心啊。”
五脏六腑内传来的疼痛有些缓解,陆离尽量表现的轻松。
“那叙阳应该也告诉你了,长时间这样,你会死啊。”
陆离的笑容中带着无奈与无力。
“看来瞒不了你了。”
确实,关于这种事情,顾昙懂得了解得比陆离多得多。
“是什么,让你的灵魂坐不住了?”
灵魂安顿下来,陆离的身体自然会恢复,也就从,死亡的边缘回来了。
陆离不说话,他知道说了,御殊一定会去找叙阳,或是给她讲故事,告诉她这类事情的那个人。陆离不能说,他怎么能踩着妻子的尸体活下去。
灵魂的执念,他也不能放下,从小打到像枷锁一样笼罩着他的东西,哪能轻易的放下。
“我萧洵贪生,但并不怕死。”
躺在这的,是与陆离更换了灵魂的萧洵,是陆离的一具皮囊。
顾昙想起四年前陆离练字的一个早晨,怪不得这么在意。
陆离的病,从萧洵的转变开始,那位贤良孝顺著称的王爷,不关注父亲的病症而沉迷美色,跟其他弟兄比起来实在是差劲。
顾昙怎么会想不到啊,帝位,让萧洵魂坐不住的,不就是这帝王之位,不是他萧洵魂的帝王之位,而是那副皮囊,萧洵肉身的帝王之位啊。
萧洵突然转变,也很是蹊跷。能让人性情突然转变的,除了叙阳和御殊,顾昙找不到第三个人。她一个一个去问,叙阳和御殊,都不会有所隐瞒。
找到根源,萧洵恢复正常,萧洵魂不再躁动不安,陆离的病也好了。
舍她一命而已。
陆离已沉沉睡去,嘴里喃喃自语的是一声声母妃。
不能再等了。
裹紧披风,顾昙提着灯笼走出陆府。
叙阳店里灯还亮着,那只老狐狸,一副看好戏唯恐天下不乱的架势,把所有事情悉数告知。
是灼桃,在寺庙里清修的灼桃,突然发了疯来找叙阳实现了这个毁了萧洵的愿望。从何得知叙阳的能力,那只狐狸也表示不解。
叙阳的店不需要任何信物,完完全全靠他自己心情,毫无原则,这也是御殊最讨厌叙阳的地方。
水落石出。
从城北到城南的路上,顾昙脑中一遍遍回想着四年来她和陆离相处的日子。
手再次抚上平坦的小腹。
这便是顾昙唯一的遗憾了,若是能早点,她生下这个孩子,有了个完整的家庭,萧洵魂对皇位的执念也许能消失,再不济,对活下来的陆离说,也是他对顾昙的一个念想。
寒风夹杂着雨滴吹到顾昙身上。
十二月份的萧国京城,很少下雨呢。
裹紧身上的披风,到最后一步,顾昙还是犹豫了许久。
轻敲店门,片刻后,屋内走出一穿嫩粉色冬装的少女。
“阿姐,有客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