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勾玉困在深渊谷底,但遍体鳞伤,又无水米充饥,不觉过了二三日,身上体力殆尽,面色全无,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她自知落入这深渊之中,更无人知晓搭救,已是逃生无望,不禁哀哀地落泪。仰了仰头,忽见头顶一小块石壁黑峻峻的,并无丝毫明光,在那布满明珠宝石的洞壁上尤为显眼。
勾玉心上一动, 将身子努力挣起,用手摸了摸,但觉那处有个凹坑,显是原先也有个宝石,却不知此刻遗落在何处了。她心道:“这洞中布满明珠,单单此处没有,难道有甚么玄机么?”那念头在她脑海一闪而过,便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赶忙将身子挣起,在那洞中跌跌撞撞地搜寻。但寻了许久,只是一无所获。
正疑惑自家想法或有差错,却走至一处没有明珠照明的岔道里,忽而脚上拌到了甚么坚硬的东西,不由闷哼一声向前扑倒。勾玉疼痛难禁,坐起了手上将那拌倒她的事物抱起,借着微光一看,竟是一个骷髅头!只吓得她汗毛竖起,慌将那头骨摔了出去。又向身后倚了一下,手中摸到一副森森骨架,赶忙跳起靠在洞壁上,惊恐万状,欲哭无泪。
却说天无绝人之路,勾玉被那死人遗骸吓着,便要逃离,慌乱之中,却一脚踢到了一个檀木盒子,登时破作二半,一颗明珠滴溜溜滚将出来。她眼中见得,惊喜地捡在手中。
便回到那有明珠的洞穴,将那颗宝珠望先前凹洞中放去,但闻“咔”地一下,那明珠竟严丝合缝地嵌入其中。便见那颗珠子一瞬大放豪光,继而闻得“轰隆隆”一阵巨响,那一处墙壁忽然裂开一个口子,现出一个石室来。勾玉大喜,慌拖着伤腿走进。
只见那石室中,有一处滴水岩,其下有个玉盏,满满地盛了有半多盏;有一副石凳石桌,其上一盏油灯枯黄,旁放着一卷书,封册上写有“神农药经”四个大字;又有一副红铜作的药杵药罐,其中有残余药末,芬芳氤氲,流光溢彩,也不知是甚么神药。勾玉喜,慌将小小的羊皮袋儿将那药末兜入存好,又取了药杵药罐与药经。
只是如此,却又想起这洞中无出路逃生,自家得这宝贝传承,仍不免死在此地,不由得苦楚万分。见得那滴水岩久久才落下一滴甘露在盏中,勾玉便端起了,向那石室中拜了拜,珍而又重地慢慢饮入腹中。
或是她干渴已极,此刻觉那甘露清冽香甜,更赛过玉液琼浆,一盏尽,便感身上神盈气满,伤处疼痛亦轻了许多。不由欢喜,又拜了拜,将那玉盏仍旧放回原处。
她在那处静坐许久,百无聊赖,便将那“神农药经”取出细细地看。但见那册封之内写道:
“药者,去疾也;凡世之生灵,莫一不是阴阳为气,五行作体,经络为脉,精血为本。若有缺失,轻者体不轻灵,神不盈满;重者昏昏沉沉,噩噩不明,痛楚难当,甚而呜呼失命,疾病也。药者,是取天地之精,日月之华。或调和阴阳,或补足五行,或修复经络,或滋精养血,以去其缺,进而去其病痛。
余旧时尝见疾病肆虐,哀鸿遍野,心甚痛之。故致志寻方医疾而尝百草,至如今,已明了百草药性,现编书阐述,以传后人。若有缘人得此书,盼能将此术发扬,造福世人。药者慈悲意,医者父母心,谨记!谨记!”
勾玉念毕,不觉大喜,她自家原本便是医者,此刻得上古药仙传承,定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实是大大的福缘。忙将那书小心翻开阅览,但观那一篇篇文中,玄理通达,用药巧妙;旁又配有巧手丹青所绘植株形象,果是好方!她喜极,自此手不释卷,用心研读,终成一代医仙不提。
却说杨雁翎被那无头骑士打伤,坐那地上疗伤,许久气脉才渐渐平缓;但丹田精气被打散在体内各处,短时内倒也无法聚集。便倚着墙壁站起,放眼望去,那洞窟之中一片漆黑。好在他双目是金焱神眼,此刻将灵力激发,这洞中一切,倒也是看得有四五分明白。
他见身后是一方绝壁,便摸着石壁向前去,弯弯曲曲地走了许久,却见前路被一堆乱石堵死了,再无一个出口,不由得暗暗叫苦。却心血来潮,将神弓取下,一箭向那乱石堆射去。
但闻得“轰隆”一声巨响,那间儿飞沙走石,乱石堆已是尽数炸作齑粉,显出一个镶嵌满明珠玉石的奇洞来。他见得,心上暗暗地道:“我这神箭,射日日落,射石也开,但方才与那骑士赌斗,竟伤他不得,反被他棹住,实在可怖。”正惊叹间,忽见那洞中一个身影跌跌滚滚地跑来,扑在怀中,仔细一看,倒不是那可人儿又是谁?
原来勾玉方才正在那石室中研读“神农药经”,忽闻室外一声巨响,只恐有甚么妖魔鬼怪到了,偷眼看时,却见是杨雁翎。她与杨雁翎方才分开这几日,却经历了许多凶险,此刻相逢,心中惊喜之至,又委屈已极,一头扎在他怀里扑簌簌地流眼泪。
杨雁翎见怀中人儿不住地耸肩啜泣,心中分外地疼爱,又见她身上白袄襦裙尽皆撕破了,衣不蔽体,便将自己身上外衣袍脱下了,披在她身上,手上不住安抚着她小脑瓜,轻轻呵护道:“不哭不哭了。”
勾玉闻他轻声安慰,许久才止住了哭泣,却紧紧依偎在他怀里不愿分离。他微微一笑,但将她抱起,复回到石室中坐下。自此,这二人才知各自对对方牵挂眷恋,已是难舍难分。
杨雁翎将勾玉抱在腿上,轻轻将她泪痕拭去,抚摸她饿瘦的面颊,道:“玉儿,你怎么到这儿来的?”勾玉闻言眼眶一红,又欲流泪,却打手势道:“那日你被那猿猴持棍打,是个满身泥泞的怪物将我劫持到山下林中。那怪物欲要行凶吃人,我被他掐昏在地,醒来时他还在,却张口问我名字,我因不答,他将我掌掴在地。之后我行在林间,被个母蜘蛛怪诱骗,欲要将我血肉饲养她幼崽,是我用计脱身,又被她赶上。正要被吃,那先前的泥沼怪却来抢我,我被他带入地下,突遇深渊黑沙坑,被那黑沙风暴打散。我掉落这间儿,摔折了小腿,难以脱身,被困这洞中已有三日了。”一五一十说了,听得杨雁翎好不心疼。
她说完,便又打手势问他道:“你又如何找到这儿的?”他闻言,轻抚她一下,答道:“你方才说到那泥沼怪,你或不知,他是我在林间沼泽打败的怪物,却自称是岭南人士,姓名叫作唐焕,因被我火烧化魔障,故此愿投我麾下修行。我那日能寻到那魔猿的山洞救你,也甚是亏他。我见他将你救走,因此心无旁骛与那猿猴怪大战三天三夜,将它打死在那洞中。就下山来寻你二人,倒不曾想这孽障作出如此险恶之事,险些陷害了你,都是我的不好!”说罢将手要扇自己嘴巴。
勾玉见他自责难当,纤纤玉手赶忙将他手掌捉住了放在怀中,亲了他面颊一下,却将羞得通红的小脸儿埋在他怀里。
许久,见他住了嘴迟迟地不说话,便扬起小脸来看。却见他也望着自己,目光中温情似水,不由得心神一荡,将手攀在他肩头,红唇儿紧紧印在他嘴上。杨雁翎顿感一股香甜温软缠绕唇间,心间情愫也再压制不住,双手紧紧将怀中人儿搂住,忘情的吻在一起。
二人第一次如此亲密无间,不由得各自有些羞臊,但心上却都是甜蜜蜜的。
却说那梅香阁中,摇光玉衡二人正坐花间石桌前对弈。他二人你来我往几局,各有胜负。弈毕,玉灵灵端茶来,摇光子品了一口,赞叹道:“这茶初入口时,有些淡淡的苦味;细细一品,苦中又有微微的辣。含在喉中,是酸甜味;及入腹中,只觉满嘴留香,回甘无穷。这杯茶中,全包含了人世间,酸甜苦辣诸般滋味,果是难得的好茶。”玉衡哈哈笑道:“你是个品茶的文人。我等俗人,也不管他甚么味儿,也不管他热与凉,照吃在嘴里,咕嘟嘟咽下去,化作尿水罢了。”
摇光白了他一眼,转头向玉灵灵道:“这茶是逸远送来的罢?”玉灵灵闻言,有些娇羞地一笑道:“凌师兄知摇光爷爷最善茶道,是专门寻来送给您的。”摇光子一笑道:“这孩子也是有心。”又道:“再过月余便是你俩的大喜日子了,可要仔细准备准备。”玉灵灵闻言更羞,却难掩幸福之色,笑道:“有甚么好准备,我就这空空一人,他爱娶便娶,不娶我还不愿嫁呢!”那三人都笑,摇光子道:“这傻孩子。我等虽是方外修真人士,但有此大喜之事,三牲酒礼,绫罗绸缎,喜酒花灯也是不可少的。我和你爷爷都是半入土的人了,也盼着见你们成亲。趁我们还有些精力,作你高堂帮忙打点料理。”
玉灵灵闻言,心上伤感,便要跪下,泣道:“是孙女儿不孝,蒙爷爷养育十数年,如今嫁了,却难侍奉高堂!”慌得那二人赶忙扶着了,道:“快些起来,这傻孩子。你便嫁给你爱的人,欢欢喜喜过日子。我们修了一辈子真,悟了一辈子道,不成想老来还能讨杯喜酒喝,欢喜还来不及哩!”玉灵灵闻言也不答,只是扑在玉衡子怀中呜呜痛哭。
及至夜中,摇光子夜观天象,心头有些不安,开口道:“师兄你看,乾位上有妖星炽盛,大如铜鼎,恐是不祥之兆,我飞仙或有劫运生。”玉衡子闻言望去,只见西北天空之上,果有一颗红星大盛,亮透九霄,妖冶异常,面上也显凝重之色,道:“妖星降世,天下遭劫。你看我七人本位星,被那妖星映射,昏昏惨惨,暗暗淡淡,只怕我等劫数将至,时日无多。”转头望了望玉灵灵房间,只见那其中昏昏的还亮着光,笑道:“好在我这把老骨头散掉之前,能看见我孙女成亲,便死也瞑目了。”
摇光子闻言,忽而心上一沉,暗暗地叹了一声,道:“雁翎,这世间处处有喜,偏偏你不曾有福分……你现在身在何方,是否还难过心伤,可知师公念你……”
却一日清晨,那深渊地洞旁,围起了城垣高台,台上守了有十数个飞仙弟子。忽见蓝天之上降下一道青光,那众弟子慌行礼,道:“凌师兄好!”凌逸远点了点头,问道:“这鬼洞今日可有甚么动静么?”那一个领头的弟子答道:“这洞中最近时常喷吐黑雾,不过倒未曾有妖魔从中而出。”
凌逸远点头,又道:“我欲进洞中探查探查,你速调三个人协同我。”那弟子闻言一惊,道:“那洞中险恶,没有掌门之令,擅自入内怕是不好!”凌逸远皱眉,愠道:“你也知,这洞中时常窜出鬼怪来,我等被动监守已有三年,实是辛苦。我今日便是要探索一番,好将他斩草除根,以绝后患!你莫多言,便调三个新进弟子与我,其他事不用你管!”那弟子闻言不敢违拗,便去点了三个弟子来。
凌逸远又唤取了犀皮甲与三人穿戴,道:“你等今日随我进鬼洞,须要仔细,若寻到妖怪巢穴,立得大功,则升弟子首位,好处无穷;胆敢临阵脱逃者,勿怪我剑下无情!”那三人战战兢兢,只得跟随入内。
但那四人一去便是四五个时辰。到黄昏时分,仍不见回来。那领头的弟子早是心急如焚,向旁边另一个弟子道:“韩逸卫师弟,凌师兄与三位师弟下鬼洞已经半日,却杳无消息,可如何是好?”韩逸卫道:“秦师兄勿要着急,我等再等等看,若是天黑还不归,便再回报师父。是他一意孤行,若是出了事情,也不是我们担责的。”秦逸宏闻言只是惴惴。
城垣之上又有一弟子,唤蒙逸喜,见他面色堪忧,道:“若是师兄不宽心,便就再派二个弟子入洞中搜寻,若寻到则无事,我等也不声张;若有事,也是我们尽了本分了。”秦逸宏闻言更是左右为难,不知所措。却韩逸卫怒道:“蒙师弟,你出的是甚么馊主意!凌师兄与三位师弟进入鬼洞,生死未卜,我等已是有罪责的。你却怂恿师兄再派人去,若再出事,岂不是罪上加罪!”秦逸宏才恍然大悟,道:“韩师弟此言有理。蒙师弟你几误我大事,勿要再言语!”蒙逸喜闻言怏怏而退。
正没柰何,忽见一道白光降下,慌拜道:“师父!”暮云轩摆摆手,道:“你等奉命在此监守,可有状况?”秦逸宏道:“自我等监守此地,倒也未曾见甚么妖魔出世。只是今早上……”暮云轩道:“只是什么?勿要吞吞吐吐,有话快说。”秦逸宏闻言,只得道:“今日一早,凌逸远师兄来这儿调了三个师弟,一同下鬼洞去了,说是要寻到怪物巢穴,到此时还未回……”
暮云轩闻言大惊,叫道:“你说什么!当日我命你镇守此地,是怎么嘱咐你的?”秦逸宏冷汗涔涔,慌忙下拜,道:“师父,不怪弟子!是凌师兄硬要去,我也说服他不得!”旁边韩逸卫也拜道:“师兄果是实言,凌师兄是掌门一脉弟子之首,是他执意要往,我等也不敢违拗。”
暮云轩大怒,骂一声:“这混账的东西!”转头向二人道:“你先在此守着,勿再让人进入。我先下去寻他,回来再找你算账!”但慌得秦、韩二人冷汗直流,赶忙叫唤严加防守。便见暮云轩御起长虹,向那鬼洞飞去了。
及至日落,才见他御剑而回,却身上沾满血腥。背后背着凌逸远,已是昏死,不省人事。却一个妖魔跟在身后,那众弟子都惊呼大叫。暮云轩一个回身,长虹剑已然重重劈下,登时将那怪物劈作两半。飞身上城垣来,赶忙将拇指照着凌逸远人中用力按压。许久,但闻得他“呵”一声吸气,才转醒来,却大哭跪拜道:“师叔,都是我的错!我自负要寻那妖魔的巢穴,欲将他斩草除根,反而中了妖魔的圈套,害了三位师弟性命!我死不足惜!”说罢将脑袋“噔噔”地撞在地上。
暮云轩扶住了,道:“你身上有伤,勿要激动,以免恶化。此间之罪改日再责,先去休息罢。”说罢唤了两个弟子来扶着去了。却回头向秦逸宏戟指喝道:“你过来!”秦逸宏心上一咯噔,手心大冒冷汗,不得不迈步去了。
凌逸远转身下了城垣,嘴角忽地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