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愈渐浓烈,投影仪投放的画面上正播到法医将死者的手部皮肤完整剥下的一段。这具尸体因为长期浸泡在水里手指浮肿肌肉绵软没法做指纹取样,所以只能把整个手的皮肤完整地从手上剥下来,法医再把人皮套在手上提取指纹。
徐诗黎眼里看到的是法医娴熟的手法,把皮从手上扯下来的动作用心而细致,整张皮都保存得十分完整。如果她也能这么精巧地处理尸体的肌肤的话,那么很多外伤致毁容的死者复原样貌的可能性会更大。
但是,在别人眼里,这就是一个剥下人皮的恶心又恐怖的过程。
她看得津津有味,完全没有注意到传来的脚步声。
等她察觉到有人的时候,来人的脚步已经顿在离她十米远的地方,没能再踏出哪怕一步。
叶昭之的脸色已经暗成了锅底。
徐诗黎的脸上短暂地闪过一丝讶异之后,不知道自己是该继续看着他还是该先跟叶昭之打个招呼。
两个人就这么僵持了五秒。
然后之间叶昭之阴沉着脸走过来,表情紧绷,动作僵硬地关掉了投影仪:“谁允许你在工地放这种东西?”
“……”徐诗黎愣了一下,莫名有点心虚,“我们跟门口保安说好的……你被吓着了?”
“你被吓着了”这五个字精准地刺激到了叶昭之,他的目光一下变得锋锐,“带着你的东西,以最快的速度从这里消失。”
“……”徐诗黎咽了口口水,感觉叶昭之身上散发出来的冷气又低了几度。
“这里是叶氏的资产,你擅自闯入并且使用场地,租金和罚金加上昨天欠的金额一起还清,具体数目我会让助理发到你手机上。”叶昭之轻描淡地补充,看他眼里危险的目光就能猜到,这笔钱肯定不会太少……
上次的钱她都还没还,因为上个月她才去了一趟内蒙古,钱都耗旅游上了。现在身上剩下的工资平时开销也用掉不少,要是还了,她就得喝西北风了。
“叶昭之,你这是公报私仇。”徐诗黎一脸愤懑,她前账未清,现在又添新账,靠她那点薪水,什么时候才能还的完?叶昭之这种人放在过去,那绝对是周扒皮的角色。
叶昭之并没有理会她的不满,只是看着她,半晌,朝她身前逼了一步,“是又怎么样?”
徐诗黎被逼得后退一步,心跳漏了半拍。
但是紧张中,她的右手摸到了口袋里的遥控器,突然灵光一闪,按了开机键。
投影仪再次被打开,短暂的开机画面之后就是刚才解剖视频的后续,法医在用电锯切割遗体的盆骨,血肉横飞。
但是叶昭之一眼都不看视频,又笔直地朝她逼进一步,夺走她手里的遥控器,按了关机,然后就这么低头看着她,熟悉的压迫感也随之而来。
徐诗黎想往后退,但是叶昭之的手捉住了她的手腕,没等她挣扎,另一只手的手腕也被他钳住,然后两只手腕就被一起扣在了叶昭之右手宽厚的手掌里。
更衣室里的画面在徐诗黎的脑海里重现,顿时她就一个激灵清醒过来,用力挣开叶昭之的手,“叶总,荒郊野地孤男寡女这种姿势不太好吧?”
但是叶昭之却只是弯了弯嘴角,凑得更近了,手上一点都没有松开,“不好?哪里不好?”
徐诗黎眼见叶昭之逼得越来越紧,整张脸也是憋得通红:“叶总,我今天出完任务没来得及洗手,你确定要抓那么紧么?”
“你以为我会信?”叶昭之冷哼。
徐诗黎闭着眼睛做最后的挣扎,“我刚刚去上厕所怕有人偷投影仪所以没洗手就回来了,这是真的,千真万确!”
叶昭之面色凝重,虽然他知道徐诗黎说的话肯定不是真的,但是她这样说出来,他就很难当做没听见。于是,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地松了。
徐诗黎顿时解除桎梏,迅速退到离他三米远的位置,像只保持警惕的小豹子,“擅自使用你们的工地是我不对……但是罚款能打个折么?”
叶昭之瞟了她一眼,无情地斩断她的念想,“不能。”
徐诗黎一咬牙,“不能打折那能商量慈善医院的事情么?”
“没心情。”
“奸商。”
“双倍罚款。”
“叶总,我上辈子一定欠你很多钱吧。”
“你这辈子也欠我很多钱。”
“……”
徐诗黎彻底败下阵来,灰头土脸地继续收拾自己的投影仪。她和叶昭之果然不是一个段位的,就算他怕高怕血腥又怎么样?每一次交锋,都是她输。
饶风凉或许是挑剔毒舌,那叶昭之就是记仇狡猾,感觉这几次的会面和交锋,完全就是为了报复她那一推之仇。
说不定一直故意不正面谈慈善医院的事情也是为了拖着她,就为了看她这么着急上火又完全没有办法的样子。
想到这里,她真的想撂挑子不干了。想跟叶昭之这种人谈事情,几个她都不够他耍的。但是她承诺了秦爷,如果食言了,她真的心里有愧,也对不起医院里那么多的老人。
就在徐诗黎的内心还在挣扎的时候,孟路和工头从工厂的正面绕了过来,一边往这儿跑一边道:“叶总,刚才我和赵工头把工地绕了一圈,基本情况他也都介绍完了……”
其实他当然知道叶昭之会来视察工地多半就是冲着徐诗黎来的,所以刚才叶昭之说要自己走走,他马上就了然地引开赵工头不当电灯泡了。
只不过他没想到,两个人的气氛,依然那么的剑拔弩张。
完全没有一点进展呢。
叶昭之点头,还没答话,徐诗黎就弄掉了个接线板,但是腾不出手来去捡。本来投影仪和各种电线就够凌乱了,再加上还要提个凳子,她两只手拿了一堆东西,跟耍杂技似的。
孟路想帮忙,但是踟蹰了一下,看了一眼叶昭之,没敢走过去。
徐诗黎也是有骨气的,以极其扭曲的姿势捡起了插线板,叼在嘴里,然后就从叶昭之身边走了过去。
像只叼着骨头的小狗崽,看表情还挺骄傲的。
叶昭之看着她走过去,眉心一拧,叹了口气。
两步跟上她,拎过了她左手边装投影仪的袋子。又一把拿过那张椅子。剩下的工具孟路连忙走过来乖巧地从徐诗黎手里接了过来。
徐诗黎本来想拒绝,但是转念一想,叶昭之有脸跟她要那么多钱,她为什么就不能占点便宜使用一下免费劳工?
叶昭之似乎从她的神情里看出了她在想什么,及时地补充了一句:“劳务费也算进欠账里,一起还。”
“……那不用二位爷来搬了,我自己来,请一定让我自己来!”徐诗黎闻言连忙去抢叶昭之手里拎的东西。
叶昭之轻松地避开她的手,她提得艰辛的椅子和投影仪,在叶昭之手里真的是轻如鸿毛。
“再抢加价。”叶昭之扬起手,身高手长的优势完爆徐诗黎一米六的身高加小短手。
“叶昭之,你上辈子抢银行的吧?”
“加价。”
“为什么?”
“说了我不想听的话。”
“说你好话可以打折?”
“可以考虑。”
“叶昭之,你真的是风流倜傥英明神武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车见车载四万年难得一见的超级无敌美男子……”才怪。
“浮夸。”叶昭之淡淡做了评价。
“……”看来是不受用……白夸了。
“九折。”
“……”自恋狂。
晚上徐诗黎回到家已经是十点。在玄关换拖鞋的时候,她就明显感觉到气氛不太对。明明夏天还没有过去,但是室内温度硬生生低了几度。而且徐妈这个不看韩剧就睡不着的主儿今天居然电视都没开,客厅安静得诡异。
本来还以为两个人半夜去哪儿二人世界去了,结果走到客厅才发现,徐妈和徐远境都一声不吭地挤着坐在左侧的单人沙发上,徐远境面色严肃,一贯不正经的笑收敛起来了。徐妈则坐得端正笔直,像个等待老师训斥的小学生。
见这阵仗,徐诗黎心里咯噔一下,已经差不多猜到是谁来了。
再往前走那么两步,就看见刘恒武冷着一张脸坐在主位上,一丝笑容也没有,目光里仿佛能掉出冰渣子来。
嗯,刘恒武就是她的爷爷。
刘恒武是军人,半辈子都在军营里度过,得过得军功章可以摆得下一间房。现在虽然已经退休,但是身上那种军人的气魄丝毫没有褪色,只消那么一眼,就足够让人腿软的了。
他和徐奶奶的个性完全相反。徐奶奶待人宽容友善,而他对人对己都严苛得让人发指,徐远境小时候因为坐姿站姿的问题没少挨打。而且因为常年在部队,他几乎很少和家人见面,所以徐远境还处在叛逆期的时候就和他闹翻了脸,后来父子俩就一直不怎么说话。
似乎他和徐奶奶的感情也不是很好,徐奶奶没有随军,所以基本上两个人只在刘恒武的假期才能见面。小时候她看见他和徐奶奶爆发过几次激烈的争吵,不过那时候她还小记不清他们究竟为什么吵架,只知道每一次徐奶奶都非常生气。
其实真正算下来,徐诗黎出生以来也没见过刘恒武几次,在奶奶失踪之后的七年里更是一次都没有见过他。奶奶失踪的时候,他也只是露了一面,留下一句:“想走就让她走,留着她的一副空壳也没用。”就走了,没有要找徐奶奶的意思。其实以他的军衔,要找一个人,可能比警察都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