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妈嘴角的笑容一僵,表情变得为难。
近照……
像徐诗黎吃油炸大蜘蛛那样的照片倒是有很多,但是把这些照片拿来相亲,她怕人家男孩子吓着。再后来,徐诗黎成了入殓师之后就更不用说了,工作照一抓一大把,还有电视台采访过她,但是这些照片比前面那些还更拿不出手吧。
就在徐妈犹豫的时候,徐远境微微一笑,抬眸看了工作人员一眼,悠闲地喝了一口茶:“照片不过是走个形式,真人合眼才是最重要的,对吧?”
工作人员虽然有点为难,但是徐远境看起来就不太好招惹的架势,看着照片上的姑娘确实长的也不丑,于是只好点了点头:“那请您再具体介绍一下您女儿的职业、收入、择偶标准……”
徐妈早就已经在心里想好了对答的台词,张口就回:“化妆师。”
工作人员笑笑:“看你们这么紧张,我还以为你们的女儿有多与众不同呢。这不是挺漂亮吗,工作也挺好。”
徐妈心里正美滋滋的时候,徐远境补充了一句:“化妆的对象有点特别。”
工作人员笑容凝滞了一瞬:“特别?怎么个特别法?”
徐妈慌忙补救:“就是平时不太常见的一些人……”
工作人员一脸的不明就里:“能不能说得再具体一些?”
徐妈被问急了,憋红了一张脸,又说不出来,只能眼巴巴地看向徐远境求救。
但是徐远境只是喝了一口茶,微微一笑,淡淡吐出一句:“也没什么,就是……死人。”
徐妈的脸色瞬间面如死灰,一脸怨愤地看向徐远境。徐远境耸了耸肩,摆出无辜脸,谁让她跟他求救的。
而工作人员的表情早已僵掉,笔尖在填写职业的那一栏上来回晃动,就是怎么都写不上去。
“对,我女儿就是入殓师。入殓师怎么了,入殓师就不能找男朋友谈恋爱结婚了吗?谁规定的?”徐妈急了,虽然台词很有架势,但是奈何声音柔细,身材又娇小,喊出来一点威严也没有,反倒像在撒娇。
工作人员只好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继续赔笑道:“那不然这样,您二位先把令千金的择偶标准给我一下,我尽量给你们安排。”
徐妈听见工作人员终于放松了口气,表情一下由阴转晴,开开心心掏出小包拿出自己事先写好的标准:“其实我们的要求真的不高……”
“对,是个男的就行。”徐远境又很适时地补了一句。
徐妈横了徐远境一眼,一边在桌下用高跟鞋的鞋跟狠踩了徐远境一脚,压低声音咬牙切齿道:“阿尸是你捡来的吧。”
徐远境吃痛,一把揽过徐妈的肩膀,勉强笑道:“我们阿尸这么特别的姑娘肯定要特别的人才会喜欢,一开始就放那么多要求反而找不到合适的。”
徐妈还是不服气,本来想再理论几句,忽然有人推开婚介公司的门走了进来。
进来的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看起来七十岁上下,表情严肃,目光沉稳而威严,一只手拄着一支雕工精细的拐杖。她先是只站了一只脚进店内,打量了整个店的环境一眼,然后另一只脚才跨进店里。
徐妈凑到徐远境耳畔低语:“有点像容嬷嬷。”
徐远境轻轻摁了摁她的肩膀,宠溺一笑:“小心老太太听见。”
本来还以为老太太是自己来的,没想到隔了一会儿,婚介所的门就又被人推推开了,走进来一个身材高挑的年轻男人。
一开始因为他背对着光线,只能看得清一个模糊的轮廓。但是仅凭这个轮廓就可以看得出来,这个男人应该长得不赖。
于是徐妈的视线就一直在他身上落定了,她看着他一点点走近,面容一点点清晰,她的眼睛里也渐渐放出光来——虽然这个年轻男人看起来有点不苟言笑的,但是他的五官却相当规整好看,眉毛粗细匀称,狭长的丹凤眼,唇色温润、嘴唇偏薄,搭在他棱角分明的一张脸上恰到好处。
而且他的走姿和举止也让人眼前一亮,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稳妥和规矩,有条不紊的,举手投足都透出优雅来。这种气质是不可能一夕养成的,必然是长期良好的家教培养出来的。
婚介所的另一个工作人员马上迎了上去,本来还打算详细介绍一下公司的情况、案例和规则,结果他还没开口,倒是老太太先发制人:“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你们今年内能给我找个顺眼的孙媳妇就好。”
工作人员连忙表现出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没问题,这位就是您的孙子吧?以这位帅哥的条件,估计女生都要排队做他女朋友呢。”
老太太却只是冷哼一声,顾自走到另一边的藤椅上坐了下来,然后淡淡道:“没那么简单,我孙子是法医,必须找个胆子大的。他经常大晚上不睡觉研究案子,胆子小的我怕经受不住。”
就在工作人员还在发愣的时候,旁边的徐妈已经一声低呼从椅子上蹦了起来,眼睛里闪烁着的光芒比中了五百万大奖还要更耀眼:“和我们家阿尸简直天生一对!”
老太太愣了一下,看向徐妈:“你在说什么?”
徐远境怕徐妈太激动说错话,于是站起身来,再次搂住她的肩膀把她控制在自己肩下,然后朝老太太微微一点头道:“让您见笑了,我们家姑娘是入殓师,职业和您的孙子正好般配。”
徐妈这才配合着徐爸用力地点头:“是啊是啊,我们阿尸也喜欢大晚上不睡觉看解剖学教程……”
老太太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思索什么,良久才道:“那成,把她的照片拿来我先看看。”
徐妈又开始兴奋地去拿自己刚才掏出来摆在桌面上的那些照片。
而此时此刻,他们话题的中心之一、那位从进来开始就没笑过也没有说话的帅哥,淡淡地看了一眼莫名其妙就热络起来的双方家长,不着边际地叹了口气,神情无奈。
如果不是他有一个为他婚事操碎了心的奶奶,以他的个性,就算是把他腿打断了他也不会踏进这种地方半步。
简直就是浪费生命。
他在原地站了片刻,根本没有听清双方都说了些什么,拇指扣在裤袋的边缘,食指百无聊赖地轻点裤缝。人虽然站还在原地,但是思绪已经飘忽出去很远,眉心拧着一个不深不浅的结。
最近还有不少案子没结,他却要在这里消耗时间。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手机铃声响了起来。他停顿了一下,就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之后,脸上的表情如释重负,轻快地按下了接听键。
“饶法医,你现在有时间吗?”电话那头的人口气听起来有点急。
“什么事?”
“滨江路这里死了两个拾荒的小孩,本来断定他们是乱吃垃圾里的东西、导致食物中毒,都结案送去殡仪馆了,但是跟他们相熟的回收站老头非说他们是让人给害了,要求验尸,现在外面还有很多流言说孩子是吃了夏光超市卖的过期卤食死的。局里法医最近休假了,只好找你搬救兵来了。”
“我马上过去。”饶风凉说着就挂了电话,然后朝老太太看了过来,“叶警官局里出了点事,我现在赶过去,您老先选着,等会儿让司机来接你。”
老太太还没发话呢,徐妈已经摆出丈母娘的架势,小手一挥:“去吧去吧,男孩子当然是事业为重,我们跟你奶奶好好聊。”
饶风凉先是有些不自在,停顿了一下,但是旋即又恢复如常,淡淡地朝徐妈点头笑了一下,然后就转身走出了婚介所的门。
徐妈兴奋得就好像见着明星的小粉丝,拽着徐远境的衣角不放:“老徐,你看见没有!我未来女婿多帅!”
徐远境白了她一眼,不满地把她的头硬生生地扭回来:“快五十的人了,能不能成熟点。”
“不能。”徐妈不屑地冷哼一声。
“我吃醋了。”徐远境瞪她,但是目光一点都不凶,还透出宠溺来。
旁边围观的工作人员被秀了一脸恩爱,两两相望,一脸哀怨羡慕。
回到馆里,徐诗黎才发现老沈说的命案死者是两个孩子。
大点的男孩不过七八岁,小点的女孩看起来才五岁左右。身材都偏瘦小,全身上下都没有肉,只剩了一张皮包在纤弱的骨架上,单薄又可怜。
听老沈说是食物中毒,两个孩子都是流浪儿童,不清楚是不是兄妹,但是一直都在一起流浪。曾经也被送进过收容所,但是由于被总是被其他孩子欺负,所以又一起逃了出来,后来就一直在街上捡食垃圾为生。
徐诗黎看着两个孩子,略带一丝惋惜地叹了口气,开始动手工作。
女孩身上还好些,衣服旧了点,但是身上干干净净,没有多少伤疤,只需要处理一下青紫的皮肤,就能让她跟生前一样了。
而男孩身上到处都是伤痕,新伤旧伤都有,算是惨不忍睹。
日常的磕碰肯定没法造成那么密集的伤口,这些伤里肯定有不少是人为的。
之前徐诗黎处理过一具流浪儿童的遗体,据说死于斗殴,下手的都是同伴,就因为他占的地段好,平时讨来的钱比别人多,送来殡仪馆的时候身上一块好点的肉都没有了,瑟缩着身体,到死手里都紧紧攥着讨来的钱。
这两个孩子就更不用说了,年纪小、身材瘦弱,很容易就成为别人欺凌的对象。
徐诗黎手里拿着蘸了酒精的海绵,擦洗男孩的遗体。
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尸体预示着死亡,是可怕又不祥的存在。
但是对于入殓师来说,尸体就像一本没有文字的书。入殓师可以从死者的体型、身上的伤疤、手掌上的老茧甚至是发型看到死者的一生。如果说法医是帮助尸体说出死亡真相的尸语者,那么入殓师就是这些尸体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个读者。
每处理一具尸体,徐诗黎就像翻阅了他们的一生。这种感觉很奇妙。
看着那些伤疤,徐诗黎就能想象出来这个孩子曾经为了生存怎样地挣扎过。两个孩子身上那么明显的一多一少的伤痕对比,可以看的出来他应该是个小英雄,凭借自己的力量保护了更弱小的女孩。
徐诗黎伸手握了握他的手,轻声道:“好样的。”
清理好了男孩的遗体之后,她放下海绵,看着男孩青紫的一张脸叹了口气:“希望下辈子你们能投在好人家,不会再过这种颠沛流离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