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有雾，淡淡的雾。

在晨风中闻花的香味，在雾中看朦胧的花影，是一件令人非常舒爽的事。

只可惜早起的人并不多。

李峰是早起的人，但他却没有走在雾中看花闻花的闲情。

杨啸天懂得享受，但是他却不懂得享受雅致，他宁可多睡多养精神，也不愿意享受薄雾的沁凉。

马二娘就是那个给李峰送饭的女人。

马二娘是女人，女人都喜欢花前月下，喜欢日出日落，只可惜她跟的人是杨啸天。

一个喜欢睡觉到大天亮的男人，身边的女人也只好陪他睡到大天亮了。

所以，能够享受美好清晨的人，只有一个。

白衣似雪，白雾迷蒙，慕容琪像尊石像般站在花旁。

雾已散。

阳光已散发出热力。

鸟儿也已开始啁啾。

慕容琪却已不站在花旁。

在车旁，杨啸天的马车旁。

一股杀气忽然自车外传入车内，杨啸天霍地坐了起来。

拨开车帘，杨啸天看到慕容琪。

冷冷然森森然站着的慕容琪。

然后，杨啸天就看到李峰。

笑嘻嘻挥挥手走着的李峰。

李峰走得并不快，但是没多久，李峰的身形就愈来愈小了。

杨啸天一拉抽绳，马车却动也不动。

慕容琪拔剑、刺马、收剑，快如电光火石。

杨啸天第一次看到这么快的剑。

李峰的身形更小了。

慕容琪的杀气更浓了。

杨啸天没有看李峰，他看的是慕容琪的眼睛。

慕容琪的眼睛，也盯着杨啸天的眼睛。

杨啸天道：“你为什么要杀我的马？”

慕容琪道：“我不希望你的马追上他。”

杨啸天道：“假如我要追呢？”

慕容琪道：“你的人，就会和你的马一样下场。”

杨啸天冷哼一声道：“你有自信吗？”

慕容琪道：“慕容琪是江湖上最有自信的人。”

杨啸天道：“真的吗？”

慕容琪道：“你要不要试一试？”

杨啸天没有说话，只是被慕容琪的杀气迫得打了一个冷噤。

李峰忽然觉得这个世界实在太可爱了，鸟儿的歌声明亮清爽，风儿吹在身上舒适无比，连那路旁的杂草也显得美丽起来。

李峰很感谢慕容琪。李峰知道，杨啸天是绝对追不上他了。

他停下来，深深呼吸山间清晨充满凉意的空气。

他摸了摸头，笑了。

他想到了丁丁，那个总是跟着他的大小姐。如果她看到了他如此狼狈的样子，她也会笑的。

杨啸天比孙胜厉害的太多了，李峰绝不害怕十个孙胜，却害怕一个杨啸天。

杨啸天的智慧武功，确实惊人。

慕容琪能挡得住杨啸天吗？慕容琪打得过杨啸天吗？

李峰刚举起脚步想继续往前走，忽然又停了下来。

万一慕容琪不是杨啸天的对手呢？

李峰内心隐隐有种不安的感觉浮起。

——假如慕容琪有什么意外，我岂不成了罪人？

李峰愈想，浮起的不安感觉愈浓。

——慕容琪为了我而面对杨啸天，我为什么就要一走了之？

他要牺牲，也是双方的牺牲，岂能单让慕容琪牺牲？

一想到这里，李峰的人就像支箭般飞出。不是往前的箭，是往后的箭。

日午，太阳高照。

马不在，马车不在，人也不在。

只有苍蝇，那种飞起来嗡嗡作响的青头大苍蝇。

看到苍蝇，李峰就闻到了血腥的气味。

李峰的人飞奔进入慕容琪的屋里。

一切家具整洁如常，每样东西依旧一尘不染。

慕容琪呢？

整栋房子除了李峰以外，一个人也看不见。

一阵风忽然吹进屋里，李峰不禁颤抖了一下。

大错已经铸成了吗？

李峰走出去，走近血迹斑斑的地上，伸掌连拍。

嗡嗡作响的苍蝇忽然都没有了声音，纷纷倒卧在那滩血上。

只剩下花间飞舞的蝴蝶，犹在忽上忽下忽左忽右的飞翔。

花已不香，蝴蝶已不再美丽。

李峰怔怔注视着地上的血迹，出神。

“你在凭吊那匹马？”声音传入李峰耳际时，一只手也搭在他肩上。

声音是慕容琪的声音，手也是慕容琪修剪得异常整洁的手。

李峰愣住。

慕容琪的笑容，比太阳还令李峰觉得温暖。

“这不是你的血？”

慕容琪道：“是的话，我还会站在这里吗？”

李峰道：“哦，对，这是马的血。”

慕容琪道：“你为什么要赶回来？”

李峰道：“我害怕。”

慕容琪道：“你害怕我会遭杨啸天的毒手？”

李峰点头。慕容琪双手攀住李峰双肩，猛力摇了几下。

慕容琪大声道：“就凭这点，我们以后就是朋友了！”

李峰苦笑。

这就是友情的代价！

李峰看看地上的血，道：“你确实让我担上了心。”

慕容琪道：“你以为我会死？”

李峰道：“是的。”

慕容琪道：“为什么？”

李峰道：“因为你是个极爱清洁的人，岂能容许一滩血在你屋前？”

慕容琪笑道：“我当然不能容忍，只是我没有时间去清洗。”

李峰问道：“你没有时间？”

慕容琪道：“是的，我还未来得及清洗，你就来了。”

李峰道：“我来以前呢？”

慕容琪道：“去照顾你的那个朋友，他好像可以自己站起来走路了。”

李峰道：“杨啸天呢？”

慕容琪道：“他已经走了。”

李峰道：“虽然他走了，但我的处境依然很危险。”

慕容琪道：“你可以一直住在这里。”

李峰忽然道：“但有一个比这更安全更好的方法。”

慕容琪道：“哦？”

李峰道：“只是我们暂时都做不到。”

慕容琪问道：“那是什么方法？”

李峰道：“杀死杨啸天的方法。”

慕容琪没有说话，他知道那是他们做不到的。就算他们联手杀死了杨啸天，官府也不会放过他们的。

李峰安安稳稳舒舒适适的躺在林原平的屋前，享受花香、阳光、微风和翩翩飞舞的蝴蝶。

李峰忽然兴起了一种从江湖隐退的感觉。

他在江湖中实在已经待了很久了，虽然他还年轻，还有着一颗炽热的心，但他忽然觉得江湖险诈，你争我夺的血腥味太浓了。

林原平忽然道：“你在想什么？”

李峰被他的话从想象中拽了出来。

李峰道：“没想什么。”

林原平道：“你想从江湖隐退？”

李峰并没有问他他是怎么看出来的，只是“嗯”了一声。他仍然享受着阳光。

林原平抬头望了望太阳，眯起了眼睛，道：“江湖本就不是人人都能闯荡出来的，江湖险诈，每天都有可能看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李峰长叹了一口气。

林原平道：“看样子你很累，很累，很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