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过来的时候,我见到的是陵儿和谷公公焦急的神色和左太医忙碌的身影,却没有见到皇上。我不禁挣扎着,脱口道:“皇上,皇上……”
陵儿喜道:“美人醒过来了。”忙扶我起来,道,“方才美人不小心从拱桥上落了下来,可我们这些奴才都不通水性。幸好昆昌王爷在,救了美人性命,并去向皇上禀报。”
“是昆昌王救的我?”
陵儿点点头:“正是。眼下皇上已经知道美人溺水之事,奈何政务繁忙,只好先叫了左太医过来,他随后再来。”
我疑惑道:“那拱桥平日里皆是牢固无比的,怎的今日却叫我踏了个空?只怕是早早便让人给做了手脚,想要陷害我罢。乾坤宫的宫人我都是信得过的,只是不知这几日可有什么外人来过?”
谷公公道:“自从皇后娘娘吩咐美人好好养病,这乾坤宫已经许久不曾有外人来。那拱桥平日里也由陵儿姑姑吩咐着奴才们常常打扫,并没有什么异样。这些天来过的娘娘好似只有今早孤身前来的祯婕妤了。”
竟又是祯婕妤。用砒霜害我还不够,还要在乾坤宫的拱桥上做手脚,双管齐下非逼死我不可么。虽说我厌恶争斗,但我知道自己再不能隐忍不发,我不得不自保。想到此,我恨恨,颤抖道:“祯婕妤……我明白了。”
正此时,只听外头有王福昌公公的声音唱着:“皇上驾到。”
听皇上的脚步声响了起来,我吩咐陵儿和谷公公下去,就见到皇上焦急的进来,坐在我的床沿边,执起我的手:“如烟怎的白白溺了水?幸得今日朕召宥弟入宫,才让宥弟救了你。”
我的眼泪便滑落了下来,呜咽道:“是她,她要置我于死地。”
皇上神色一惊,急急道:“谁这样大胆,竟敢置如言于死地,朕定不会轻饶了他。”
我恨恨抬起眼,道:“若我说了,皇上可相信么?”
皇上道:“朕说过,会待如烟一世不疑。你只管说便是。”
我咬着牙,一字一字缓缓道:“锦元宫祯婕妤,吕祯儿。”
※※※※※
锦元宫婕妤吕祯儿,戕害妃嫔,着废除封号,听候审问。
审讯的日子定在了廿三,地点便是皇后的椒房殿。那日,是我第一次去椒房殿。椒房殿,果然美轮美奂,金碧辉煌,墙壁上都是用花椒树的花朵粉刷的,隐隐有芳香的味道飘出来。进去,只见殿里济济一堂。上座是皇上皇后,两旁是数不清的后宫姐妹,悄悄议论着什么。
满满坐着的人,都是来看一个宠妃如何扳倒另一个宠妃的好戏的。
又见到了皇后,我不由得心一紧。盈盈上前向皇上和皇后行了礼,一抬头,我只见皇后对我端庄一笑,却令我后背发麻。
庆美人也在。见我来了,她忙招呼我与她同坐,又关切道:“这才入宫不过十来日,妹妹怎的受了这许多苦,也不来找我。”
我自知这椒房殿是是非之地,只摇摇头,并不言语。庆美人颇有些内疚,自言自语道:“本说着要做你姐姐护你周全,却还是免不了暗箭难防。”
说话间,妃嫔已经到齐。皇后发话道:“带吕婕妤祯儿上来。”
便有两个狱卒拉着一个蓬头垢面的穿着囚服的女子上来。我一看,差点吓出了声来。吕婕妤的一张脸已经被打的血肉模糊,看来是受了很大的刑,隐隐约约看得出有眼睛有嘴,但已全然看不出是被皇上宠了四年的妃子。有的妃嫔受不住这场面,慌忙掏出了帕子捂住口鼻,不再去看。
拉到大殿中央,狱卒重重的把她扔在地上。吕婕妤轻哼了一声,却是面不改色,只恨恨的抬起头来,看着皇上。
一瞬的,我竟动了一丝恻隐之心。转而又想起吕婕妤的种种欲置我于死地的心思,那一丝恻隐之心也消失殆尽,心中只有满满的恨。
皇上开了口:“吕祯儿,你可知罪?”
吕婕妤用恨恨的目光看了皇上良久,道:“贱妾无罪,所以并不知道。”
皇上皱紧了眉头,厉声道:“你不知道?婕妤吕氏,蓄意谋害妃子,论罪当诛。”
却见吕婕妤的脸上丝毫没有恐惧,只是仰天大笑:“呵,皇上,你可别忘了,贱妾身上的异香,和我这四年被困在未央宫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莫不是因为你。狡兔死,走狗烹。这些道理,贱妾怎会不明白。”
此话一出,倒是皇上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害怕,拼命想用愤怒来掩盖。见皇上正要发作,皇后微微侧头道:“皇上息怒。吕婕妤怕是受不住刑,患上失心病了。既是戕害妃嫔的大罪,皇上便不如先将她打入冷宫,再听候发落?”
“贺浅川,你别惺惺作态了。别以为自己在背后做的那些害人勾当旁人皆是不知道。”那吕婕妤带血的眼角闪着凶光,“若是论责罚,首当其冲的应该是你!”
听闻这话,皇后故作的端庄也挂不住了,露出了恨恨的神色。顺美人忙在一边帮腔道:“你好大胆,竟敢出言不逊,对皇后娘娘不敬!”
一时间,局势有些僵持。
转而,吕婕妤的目光开始环视着大殿里的每一个妃嫔,最后落在了我的身上。吕婕妤定定的看了我好久,嘴角扯出一丝笑来,道:“是你告发的我?”
看着那样幽怨的目光,我不由得一个寒颤,但依旧鼓足勇气,道:“正是。你用砒霜意欲取我性命,又在乾坤宫的拱桥上做手脚,害我落水。你佛口蛇心,这一切,都是你罪有应得。”
吕婕妤的脸上再次浮现出笑意来,在满面的血色中显得更加凄美:“是这样吗?姑且算是吧,你告发我,我不怪你。要怪也只能怪这作祟之人手段高明,美人看不真切罢了。”
看着这笑意,我心中发毛,忙别过脸去。
吕婕妤亦移开了目光,直直看着皇上,终究低下头去:“罢了,我本也不过是个奴婢,一朝飞上枝头,本也不奢求这许多。能够因此而解脱,倒也算是一种好去处。罪妇吕氏,求皇上赐死。”
自求赐死?我不免一怔,看向皇上。皇上却低下了头,一声深沉的叹息响起,良久,道:“吕祯儿谋害妃嫔,本应死罪。但朕念及六载夫妻情分,不忍施以极刑。便将其废除妃子号,打入冷宫,永不相见罢。”
吕婕妤的眼中闪过一丝意外,旋即颤抖着声音道:“贱妾这些年守口如瓶,战战兢兢。皇上为何还要如此折磨贱妾?”
却见皇上只是闭了眼,摆了摆手。狱卒便上前来,拖着吕婕妤的双手便向外走。吕婕妤却异常的平静,只是口中喃喃着:“载宣……载宣……”
不一会子,那吕祯儿已被拖出老远,不见了踪影,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皇后亦露出心力交瘁的神色,道:“众位姐妹都散了罢。”
众人起身行了礼,离开了椒房殿。我与庆美人走在最后,隐隐的,我竟看见皇后的嘴角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
出了椒房殿,庆美人怒道:“这吕祯儿看着是个不声不响的,怎的背地里却是这样的小人。看来今后我还得对这宫中人多加提防才是。”见我沉默不言。庆美人看出了我有所心事,担忧道,“妹妹这是怎么了?”
我黯然,道:“我总觉得这件事没这么简单。”
庆美人露出疑惑的神色,道:“愿闻其详。”
我分析着:“我听闻这吕祯儿是皇上宠了五六年的妃子,恩宠颇多。照理说就算她害我,皇上也不应查也不查,就这么轻易的听信了我的一面之词,发落的这样狠。”
庆美人听罢,也不由皱了眉头,道:“人命关天,戕害妃嫔更是后宫大罪。陵儿亲眼见吕祯儿送给妹妹的枣儿糕里有毒,妹妹溺水一事也是乾坤宫大伙儿亲眼目睹。人证物证俱在,皇上能够定她的罪了。”
我点点头,却是一时语塞。昨日还是荣宠万千的婕妤娘娘,今日便成了人人踩一脚的冷宫怨妇。
我微微抬眉,道:“可我总觉得此事有些蹊跷。吕祯儿在这宫中纵横捭阖许多年,想来她也该是懂得运筹帷幄之道的,又岂会用如此浅显明了的手段,乍然便栽在我一个新人手中。安瑶姐姐,你说……吕祯儿有没有可能是被我冤枉了?”
庆美人有些意外:“妹妹何出此言?”
我道:“我看吕婕妤方才的神色丝毫没有心虚,倒是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不像有假。我觉得……她不像是会害人的。”
庆美人道:“人心难测。妹妹今后小心些总是好的。”
我点点头,心中却早已是风起云涌。若我真是冤枉了吕婕妤,那真正想要害我的人便是逍遥法外。这宫中人各怀鬼胎,人人都有要害我的动机。想到此,我浑身好似有蚂蚁在爬,头疼欲裂。
※※※※※
因着陵儿突的生了病下不了床,听候吕氏的审判便是由谷公公和另一个小丫头伺候着我去的。拖着沉沉的脚步回到乾坤宫,我吩咐谷公公去做事,又担心起陵儿的病情,便急急移步去了偏殿的耳房。
进去一看,我却暗暗吃了一惊,床上竟没见着陵儿的身影。
说着自己病重起不来床,怎的一回来人却不见了?我心中疑惑,转身出了去。问过门口的小公公,都说没见着陵儿姑姑出去,倒是见着皇后身边的桂玉姑姑过来,说是把美人未领取的绸缎补送过来。
听罢,我心一沉,向大殿后头的旷地而去。
那旷地在乾坤宫正殿的后头,很是偏僻,生了有人一般高的杂草。果然,还未走过去,我已经听见了陵儿的声音。
“果真要如此么?”
我偷偷躲在墙角,微微探出头来看。果然,见桂玉姑姑手中拿着一个小瓶子,压低了声音道:“也不过是让萱美人毁颜罢了,不会伤了她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