祯婕妤含笑道:“今日是美人初入宫的日子,怎的不去御花园逛逛?听闻此次前来的则令使臣带了一只有两个脑袋的神鸟,本只是图个吉利,轻易不示人的。皇上好一番软磨硬泡,那使臣才答允把神鸟放在御花园供妃嫔参观一日。眼下许多宫人都在那里,可热闹了。”
我回道:“即便是如此稀罕的神鸟,如此热闹的御花园,却也没能撼动婕妤一心向佛,可见婕妤是喜好清闲之人。如烟同样不喜人世纷扰,便来婕妤处避避。再者,我初入后宫,不懂的实在太多。婕妤娘娘见多识广,我正好也可顺道请教一番。只是不知婕妤是否肯留我。”
“这世间醉心繁华之人多,喜爱清闲之人少,宫中更是如此。萱美人既是后者,我定是要留美人的。”祯婕妤言罢,冲外头唤了一声,“上茶来。”
旋即便有奴婢拿了茶上来。祯婕妤亲自端了过来,放在我面前。微风吹过,一阵浓烈的香气飘了过来。我一怔,这是祯婕妤衣裳上的香,却并不是礼佛之人所用的檀香,而是一种沁人心脾的异香。这就是了。从我一进来,便一直闻着一股子浓烈的异香,却不知是从何而来,原是来自于祯婕妤。
“这是内务府新送到的君山银针,”祯婕妤介绍道,“萱美人尝尝。”
我这才从祯婕妤身上的异香之中缓过神,忙道谢道:“多谢婕妤娘娘。”继而呷了一口,“果然是好味道。只是有一丝淡淡的酸味,不知是何缘故。”
祯婕妤盈盈笑道:“此茶系洞庭湖特产,以刚抽出尚未张开的茶树嫩芽制作,所以味道更鲜嫩些。”微微一停,祯婕妤黯然,道,“说起来,这茶叶仅仅是因为生了副好品相,便要未经成熟即被茶女采摘了去,毕竟不是它的本意。便是再如何烹调,终究有所哀怨,难免酸些。”旋即又补上一句,“我最爱的也正是这一丝微微的酸味。”
我拿不准祯婕妤这话是否还有其他意蕴,只当是就事论事,道:“祯婕妤见事奇巧别致。”
祯婕妤听了,只是浅浅一笑,颔首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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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祯婕妤谈论了半晌佛法,祯婕妤身上的异香却是刺鼻的令人有了些眩晕。若我再在此处逗留,只怕身子便会不爽了,索性推脱说天色已晚,便要告退。祯婕妤也并不拦着,叮嘱了几句便让我跪了安。
门外头,陵儿见我出来,忙上前迎接。出了锦元宫,我轻声问道:“祯婕妤皈依有多久了?”
陵儿回道:“祯婕妤服侍皇上六年,皈依却也有五年多了。美人怎的突然问起这个?”
我疑惑道:“祯婕妤一颦一笑之间皆是淡泊,与世无争。只是从前看义母礼佛,我也知晓礼佛之人最忌讳的便在祝祷时身染异香,毁了佛门的清净超脱。我进锦元宫前,祯婕妤一直在诵经祝祷;可我却真真切切觉察出她的身上有一股子好浓的异香。若祯婕妤真是心无旁骛一心向佛,又为何要熏这样浓郁的香气在身上?”
陵儿的脚步一停:“美人的意思是,祯婕妤娘娘礼佛皈依,都只是她刻意营造的假象?”
我沉静道:“不,我也不清楚,只是有些疑惑罢了。祯婕妤谈吐之间尽是禅心,倒也真像是个久入佛门的慈悲之人。只是这异香……许是我多心了也说不准。”
陵儿抬头看了看四周,确定没了旁人,才压低了声音道:“美人所疑惑的异香一事宫中人并非没有察觉。当年甚至还有妃嫔为了打压祯婕妤,用这‘异香’拟了个欺君罔上的罪名向皇上进言。只是祯婕妤总说那是自己从家中带来治疗心口疼的熏香,是每日必用的;又因着她受宠,有皇上庇护,那些进言全都不了了之。日子久了,也便没有人再去深究此事了。”
我轻轻点头,陷入了沉思。
陵儿继续道:“奴婢只是奇怪,算起来与祯婕妤同时入宫的还有不少妃嫔,却都不过是八子抑或美人的位分。在这后宫之中若仅凭与世无争是断断不可能如祯婕妤这般晋升如此之快的。除却皇上的真心,莫非这秘诀就是她身上的香?”
我摇摇头:“这宫中真真假假,我倒是看不真切了。日久见人心,总之今后你我步步小心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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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向乾坤宫走着,穿过一个回廊,便是流华阁。这里有一个角门,与大臣们平日上朝必经的玄武门相对,所以常年都是锁着的;因着今日宫中设宴,所以才开着,方便人们来去。
正经过,只听角门外有女子的声音道:“皇上年轻,不谙朝政。多谢何大人、周大人这些年来对皇上尽心辅佐。”
我循声看去。只见那“何大人”和“周大人”忙行礼道:“娘娘这是哪里话。我等不过是承蒙丞相大人的荫蔽,庶竭驽钝罢了。”
一位女子衣着红罗长裙,虽说背对着我,我却真真切切能听见她话中的笑意:“二位大人真是客气。”转而吩咐身边人道,“天转凉了,两位大人是朝廷肱骨,不可着了病。俗话说‘药茶治百病’。思儿,快给两位大人送些上好的药茶去。”
一旁的婢女应了声去了。两位大人感激涕零的行了礼谢了恩,也退下了。
另一位婢女迎上去扶住那位女子,提醒道:“娘娘方才出来更衣,碰上两位大人寒暄了几句,已经耽搁了不少时辰。宴请使臣不比寻常小事,缺席不得。”
那女子点了头,道:“那便快快回去罢。耽搁久了,只怕惹皇上不悦。”
本也不过是些前朝后宫的闲话,听着也是无趣。我正转身要走,不自觉的,那女子竟回了头,正好对上我的目光。
一瞬的,我竟怔住了。这女子肌肤娇嫩,神态悠闲。美目流盼,桃腮带笑。头戴龙凤珠翠冠,衣着红色大袖衣,与我在凤雀门下见着的那些女子衣着丝毫不同,更是极尽奢华。
那女子见了我,微微一怔。身边的婢女刚想说什么,却被她拦下,旋即移步向我走来。从方才的话语中,我已知晓这女子是随同皇上宴饮的,必定是个位分高的。我忙回过神,福身道:“参见娘娘。”
听那女子道:“我看你面生的很。”
我正不知如何作答,只听身旁陵儿忙跪下伏首行大礼道:“奴婢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我不由呆住了。面前之人便是大央皇后?我竟一头撞上了。宫中尊卑分明不比外头,我半分不敢怠慢,忙跟着跪下道:“贱妾萱美人秦氏参见皇后娘娘,娘娘万安。”
皇后却并没有继续问我什么,只是径直向陵儿走过去。一声嗤笑,皇后道:“潘陵儿?好巧啊,竟能在这里见到故人。”转而才走向我,居高临下道,“萱美人……可就是此番皇上巡幸江南时看上的美人,新晋国子监司业罗显业的义女秦氏?”
我忙应道:“是。”
皇后好似考量着什么,良久,才露出一丝笑意道:“你是今日才入的宫,难免识不得我,也不懂礼节。罢了,我不怪罪你,今后长些记性便是。”
没有平身的吩咐,我不敢轻举妄动,只跪着颔首道:“谢皇后娘娘。”
却见皇后依旧没有让我起来的意思,而是话锋一转:“听皇上说你喜好清净,又在江南受了些臂伤,所以便不能日日来与我请安了。”
我不知皇后此话何意,小心道:“贱妾确是受了些伤,不过都是些小病痛,早已不碍事。按照宫规,贱妾理应日日来向皇后娘娘问安。”
皇后一笑,道:“罢了罢了。既是皇上疼惜你,你可别辜负了这番心意。这些天你便不必请安了,好好歇着罢。什么时候痊愈了,再过椒房殿来便是。”继而微微耸了耸鼻子,皇后一怔,道,“你去见了祯婕妤?”
我这才发现原是在锦元宫呆的久了,自己身上也微微沾染了那异香。
我轻轻点了点头。
皇后微微颔首,旋即嘴角勾起一抹笑,对陵儿道:“萱美人的伤既未好,想来是需要静养,不宜过多走动的。你便好好让萱美人呆在乾坤宫里头,免的着了风寒,雪上加霜。”
听陵儿颤颤巍巍应答着,我暗暗讶异。
好一个皇后娘娘。这几句吩咐可小可大,表面上她是对我身体的关心,却真真切切是让我只能在乾坤宫里“养病”,形同禁足。若我不遵,她正好可以治我一个以下犯上的罪名。
看皇后的面色变得严肃,待陵儿道:“另外,看这萱美人不谙世事的样子,想必也是你没有尽心的缘故。这宫里头的规矩陵儿要告诉仔细了,别再出些铭良娣之流,搅扰了后宫的清净。”
看陵儿一脸错愕,忙伏首道:“奴婢知道。”
铭良娣?我怎的不曾听闻?
还未待我缓过神,皇后的脸上又露出了端庄的浅笑,对身边的奴婢道:“皇上那边还等着我过去。桂玉,走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