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校门的那一刻,迎着寒风,韩水兰慢慢地张开了双臂,就像一只冲破禁锢的鸟儿一样,想要展翅高飞——
这些年来,她大概也过得很心苦吧?
也是,在不断成长中过活,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要不人们为什么总会“幼稚”地把不想长大挂在嘴边呢?
刘琰波安静地站在后面,看着,记忆又回到了那个秋天——
那是他们初次相遇的季节,是一段充满欢声笑语的美好时光,那时候的他们,应该都是无忧无虑的。
他想,如果当年自己在遭遇了那场巨变以后,没有选择逃离和堕落,而是像世上其他那些在遭遇不幸的孩子一样,仍然积极向上地活着,今日的生活也许会是另外一番光景吧?
如果是那样,韩老师,你应该会因为我过得更加幸福快乐吧?
而不是像现在一样,因为我受到流言蜚语的中伤。
世事变幻,苦也好,甜也好,大概真的只在一念之间……
刘琰波满怀愧疚却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走上去道:“韩老师,你吃过午饭了吗?要不我们找个地方坐坐,吃点东西?”
“我不饿。”韩水兰垂下双臂,和煦道:“你饿了吗?”
“我也不饿。”刘琰波摇了摇头,不好意思道:“我是吃了午饭才过来的。”
“那我们就四处走走,韩老师给你当导游。”韩水兰浅浅笑着,心情似乎正在变好。
可她越是这样,刘琰波心里反而更难受,这个女人和他自己何其像像,把所有的苦于累都藏在了心底,不愿释放。
这样的人是坚强的,可这样坚强的女人是让人心疼的。
都说男女有别,其实这个别,不止是性别上的不同,也有生活中的不同——
在生活中,男人是需要撑起一片天,而女人只需要点缀这片天,她们可以柔弱,也可以因为挫折委屈而流泪倾诉……
她们可以在那片属于自己的天空下做任何事,点缀出生活中的酸甜苦辣。
韩水兰也是一个女人,无论生活有多难,她都可以活得不这么坚强,因为——
现在,刘琰波觉得自己已经可以为她去撑起一片天,那怕……
“你衣服怎么穿得这么少,冷不冷?”韩水兰皱了皱眉,停下了脚步。
刘琰波同样停了下来,顺道拽回了自己就要飘到九霄云外的思绪,挠头笑道:“不冷,我从小就不怕冷,习惯了。”
“哪有不怕冷的人,你小时候不怕冷,是因为你知道家里条件不好,你不想给你父母造成更多生计上的负担,所以冷了就自己硬扛着,你当我不知道吗?”说话间,韩水兰已经解下了自己的围巾。“围上。”
她——
韩水兰,是刘琰波现今还认识的活人当中,唯一一个去过他家里的女人,当初以老师的身份去做过家访。
围巾是紫色的,很有韵味。
刘琰波没有拒绝,事实上,他从来都不会拒绝来自她的关爱。
韩水兰看着刘琰波把围巾围上,才满意地继续往前走,问道:“你来海市多久了?”
相逢后,他们都没有好好聊过,今天大概是一个难得有时间的机会。
“有三年多了吧!”刘琰波轻叹道,心里有些感慨——
在这几年里,自己终于又活得像个人了。
“来这么久了,也不知道早点来找韩老师,你个没良心的臭小子。”韩水兰笑骂着,她尽力活跃着氛围,不把话题引向眼下最需要解决的问题上去。“那你现在是在海市落户了吗?”
“嗯。”刘琰波点了点头。
“那老师得恭喜你,终于靠自己的努力实现了你父母想让你走出大山的愿望了。”韩水兰了解刘琰波小时候的家庭条件,也认识她那一对开明的父母。“那你父母也跟你来海市了吗?你妈妈的身体状况怎么样,胆结石治好了没有?”
刘琰波沉默了下来,想哭。
好一会儿,都没有得到刘琰波的回应,韩水兰不禁偏头看向了他,看着他低着头,情绪低落的样子,担心道:“怎么了?”
刘琰波急忙整理好心态,抬头笑了笑道:“没什么,就是有点想我爸我妈了,他们都还在老家,不知道过得怎么样。”
不知道那些没人住居的老屋,会不会倒在风雨中?
不知道那门前屋后的山茶花,还有没有盛开?
……
不知道那坟头的草,彬少你每年回去的时候有没有记得拔?
请你们原谅我,原谅我的怯弱,原谅我的逃离……
韩水兰捕捉到了刘琰波笑容中的那一丝丝苦涩与荒凉,这让她隐约觉得他隐瞒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可他不愿意说,她也就不能再问,只好把这个话题带到了结尾:“想你爸妈的话,那就记得常回去看看。”
“我会的。”刘琰波重重地点了点头。
会吗?
敢吗?
时间会包容每一个人,总有一天他会回去的。
“时间过得真快啊!”韩水兰转移话题道:“一转眼,你这个臭小子都长这么大了,连婚都结了,娶了一个那么优秀的老婆。”
“韩老师认识她?”刘琰波随口问道。
“尹含若嘛,在我们海大毕业的,她可是她们那一届最优秀的几个学生之一,我当然认识她。”韩水兰含笑道:“不过她应该不认识我,我没教过她。”
“这是她的损失。”刘琰波贼认真道。
“就你会说话,还是她的损失。”韩水兰没好气道:“我当时还只是个见习老师,学术水平和教学经验都还很不足,要是把尹含若那么优秀的学生放给我教,那才是她真正的损失呢!”
教书育人,是一项伟大的事业,需要很多道德情操高尚的人去完成。
可现在,自己还能胜任这份工作吗?
韩水兰不禁在心里这样问着自己。
她很热爱教师这个职业,她希望自己还可以当很久很久的老师,可她也知道,一个被人传做了小三的女人,不配再为人师表……
想到这里,一直都控制得很好的韩水兰终于流露出了压抑在心里的情绪,脸上充满了担忧,低语自喃道:“也不知道我以后还能不能做老师了?”
刘琰波听到了,身体冷不丁地一颤,插在裤兜里的手慢慢收紧握成了拳头:“韩老师,你放心,这次的事情我一定会处理好。”
韩水兰侧头,看到刘琰波一脸的自责,她意识到了自己刚刚一时没忍住的失言给他又造成了很大的压力,便安慰道:“臭小子,别拉着个脸,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寡妇门前是非多,老师早就习惯了。”
习惯?
这种事怎么可能有人习惯的了?
韩水兰越是这样说,刘琰波就越是怒火中烧,他忽然猛地回过头去——
那里有两个已经跟了他们很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