葫芦村的第一声鸡叫还没响起,天还蒙蒙黑着,箫玉就从土炕的被窝里悄悄坐了起来,倒春寒虽然已经过去,夜里还是寒气很重,把她仅存的一点睡意也冲得半点不剩。
她咋的也想不到这种离奇外加不靠谱的事竟然会发生,而且还是发生在她自己的身上。
她工科大学刚毕业就面临就业问题,想她堂堂一个娇女子因为找工作,生生把自己逼成了女汉子,每天除了叼着根笔看报纸找招聘信息,就是赶赴招聘单位应聘。
这不,前一秒还一手豆浆一手油条的追赶公交车,后一秒就被车撞飞了。
等到浑浑噩噩中再次醒来后,脑中同时拥有了两个人的记忆,她还是她,名字倒是差不离,却换了具身子,名叫箫金玉,有金有玉,面临的却是整天挨饿发昏的日子,这真的是越活越受罪,窝囊透了,只是想着她手里的豆浆油条还没吃完,实在可惜了。
一阵冷风透过破旧的窗棂缝子吹过来拉回了箫玉飘忽的神思,她赶紧穿好夹棉短袄。
随即伸了个懒腰,腰有些痛,这几日大部分时辰都是躺着,再这样下去人可要废掉了。
墙角处一个废了的蜘蛛网被冷风吹的瑟瑟抖动个不停,箫玉定定的看着,过了一会儿,院子里才透进来些亮光。
借着从窗棂透过来的光亮,她才看到身侧不知何时露出来一截细瘦小胳膊,就小心翼翼的把床上蜷缩成一团的小身子里外掖了一遍,免得哪里漏风。
“姐,你咋起这么早?天还没亮呢。”
炕的另一头儿,二妹兰子压着嗓子问,眼皮都没撑开,声音透着懒散。
箫玉不由扯了下嘴角,这丫头睡觉也太警觉了。
“姐睡饱了,不困。”
她总不能说是饿得睡不着了,保不准兰子也会像哄骗大聪一样来哄她。
自从家里出了事,大聪就睡在两个姐姐的西屋里,和大姐一个炕头睡着,大聪说娘哭的样子太吓人,他害怕。
兰子昨儿天一擦黑就开始小声的哄骗大聪,说睡着就不饿了,大聪就赶紧窝进被窝听话的闭上了眼睛。
“兰子你再睡会儿,别起那么早,也给大聪暖着些被窝。”
“哦,”
兰子再没了声响,兴许是睡着了。
箫玉这才穿好鞋子,打开门又从外面关上,抬眼看去,几天前原本整洁的院子如今狼藉遍地,零星散着纸钱和几根白布条。
箫玉本就不是个爱哭的人,在她看来,哭就是一种懦弱的表现,可是,当她看到眼前刺眼的白布条时,鼻子却酸的不行,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箫玉抬起袖口擦了下,拿了盆从厨房外的大口缸里舀出两瓢冷水,洗了几下手,一手端盆,另一只手把水撩到地上,水很快打湿了地面,箫玉拿起西间屋门边搁着的笤帚利落的清扫起来,发出轻微的沙沙作响声。
院子刚刚整理干净,她就听到东间的房门“吱呀”一声开了,抬头望去,从门里慢慢挪出一个妇人,低着头,背上好像驼了很重的东西,看着疲惫吃力,箫玉赶忙走了过去。
“娘,您身子不好,还是回屋多躺会儿吧,我的病早就好了,家里有我呢,我这就做饭去。”
箫玉满眼带笑,语气轻松的说道。
陈氏面色发白,两只眼睛肿着,眼神惨淡无光,应该说,自从箫玉睁开眼的这几天里,看到的陈氏就是这个样子,比自己落水昏迷前苍老了不少,鬓边有些发白,其实她才三十出头的年岁。
陈氏扶着门框看着箫玉,张了张口,欲言又止的样子,最后说:
“好,让娘躺床上再缓口气儿,还有,你身子也刚好,就在院子里忙活,别出门了。”
“哎,娘,我知道了。”
陈氏扶着门边转身准备回屋,好像又想起什么,站住了。
“娘,您是不是有话要说,有啥不能说的,我是你女娃,说出来大家一起想法子。”
陈氏盯着箫玉的脸,眼中闪过一丝诧然,这娃莫不是前几日脑子烧坏了?落水前还是闷闷不乐偷偷抹泪,这几日在她眼里却看不到半点难过,不过,能这样就最好了,想到这里,陈氏也心中宽慰了几分。
“金玉,答应娘,以后不管发生啥事,你都要好好的,莫要再做傻事,若不是你小翠姐拦着你,恐怕娘就再也看不到你了,你爹也不会……”
陈氏说着说着,眼泪又开始吧嗒吧嗒的掉了下来。
“不是,娘,你等等,先别哭,你是说小翠拦着我不让跳?”
“小翠回来是这么说的,听你婶子跟人说,小翠为了拦你还扭伤了脚,你婶子嘴坏,平日里爱戳事儿,占尽了咱家的便宜,可你小翠姐和你一起长大,在娘看来,对你也好,虽说是你婶子从外面带过来的,可对你比对大蛋二蛋还要好,你如今身子也好了,她毕竟是因为你才伤的脚,大人之间不管咋闹,都和你们这些娃们无关,你得着空了就去东院看看她。”
“……”
可在箫玉的记忆里,明明她落水是小翠推下去的。
陈氏说完就进屋了。
箫玉站在那里理了理心绪,那天小翠偷偷告诉箫金玉,秀才吴修铭让她带话,说日晚在青溪边的老地方见。
后来她依言去赴约了,吴修铭没等到,小翠却来了,接着嘴里大声哭喊,说着“不要跳”之类的话,就把她用力推下了水,落水的一瞬间似乎有男子的惊呼声,再后来第二天醒来就满院子的人和堂屋一口黑漆漆的棺木。
从兰子口中她也得知落水昏迷后她爹箫大柱用板车拉着她找了大夫,大夫直接就让拉回来听天由命,回村的路上箫大柱就软在地上,当场断了气。
箫玉眼神幽幽的看了院墙东边的方向,她记得很清楚,她的前身箫金玉根本就没有寻死的念头。
想到刚才陈氏萧索的背影,箫玉暗叹一声,陈氏如今的身子再也不能受刺激了,就算陈氏知道了又如何,她的前身和小翠成日里泡在一起说说笑笑,村里人都知道她俩关系好,只说是小翠推的,连个证据都没有,说出来恐怕没人会信。
爹的丧礼昨日刚过,娘又倒床上了,幸亏自己身子没事了,不然这个家可是维持不下去,只是箫玉不明白小翠为何要害她。
堂屋是一排四间的青砖瓦房,只是年头久了,个别青砖被磨去了一部分,显得凹凸不平,东西两头的房间住人,中间两开间用作待客,挨着院门口的东边是两间土坯房,平日里做饭吃饭都在这里。
箫玉知道这个院子是箫家老宅,新宅就在一墙之隔的东边儿,敞亮结实,也都是青砖瓦房,一排四间的堂屋,东屋是一排三间的厢房,是二叔一家住着。
钻进低矮的厨房里,往铁锅里添水后扣上木制锅盖,箫玉就坐在了锅台后面的矮凳上,从身后的竹框里抓起一小把透干的玉米皮引火,火石点着了火,放进灶洞里,火苗起来后,再添几根干透的芝麻杆子,随着细微的噼啪声响,火算是真正烧起来了。
箫玉把手拢在灶洞口取暖,身子也渐渐暖和起来,只是肚子更加的饿了。
不一会儿大锅里的水就烧开了,她站起来从案板下一个大口缸里,用小瓢子舀出了半瓢梗米。
看着只剩没几顿的梗米,想了想,箫玉的手了一抖又去掉了些,洗净,掀开了木锅盖,下到了滚水里。
等到锅里再次翻滚,撤了些柴,改成小火慢熬。
趁着这个当口儿,她又在锅沿下贴了几个玉米饼子,扣上锅盖,觉得时间差不多了,添火的动作就停了,闷着饭单等有人来吃就掀开。
她又从厨房角落里一个高些的瓦缸里摸出一块儿黑乎乎的酱萝卜,洗干净后摆在案板上切成细丝,装在一个浅口盘子里,剥了一棵大葱,专挑葱绿色的下段,也同样切成很细的丝,撒在了酱萝卜的上面。
在箫玉的认知里,颜色好看,也是会提升食欲的。
等一切弄完后,箫玉回了屋子看到大聪还在睡着,就近一看,大聪的嘴角挂着口水,还时不时的咂摸两下嘴巴,枕头湿了一小片,也不知这小子梦里吃什么呢,就叫醒了他。
大聪一睁眼就不满的嚷嚷道:“肉肉,肉肉没了。”
兰子已经穿好了衣服,手里正拿着大聪的夹袄要给他穿。
听到他嚷嚷,眉眼一弯,笑着说:“弟啊,今晚再睡着了不就有肉肉了嘛!”
“哦,”大聪脸上的不悦又没了,眼睛亮亮的。
大聪已经八岁了,脑子有点迟钝。
按说这个年纪的孩子脑子早就通透了,这种小把戏不会被哄住。
陈氏在怀他之前还怀了一个,找郎中把了脉,说是个女娃,就被兰子的祖母强行做主给流掉了。
再后来生大聪时难产,陈氏差点去了命才生下了他,估计是陈氏之前伤了身子,也可能难产误了时辰,总之,大聪比同年纪的娃反应迟了一截。
“兰子,饭做好了,你把衣服给我,你去把娘叫起来吃点东西。”
“哎。”
兰子从炕上蹦下来,鞋都没提好就踢踏着出了门。
箫玉喝着能照出人影的稀粥,看着大聪瘦小的身板儿,脸色蜡黄,又看看听话的兰子,还有性子软弱的陈氏,她暗暗发誓,只要她在这个家待一天,这个家以后就是她来照顾,顿顿有肉、吃香喝辣的日子应该会有的,何况这一世的爹是因为她才去世的。
想到这里,她决定吃完饭就出门溜达一圈,说不定就能溜达出个挣钱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