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人都到了,再说……我已发出信号,朽玉上师即刻就至。”两个中年人在低声交谈,有几句话断断续续地传入我的耳中。
“先拿下,铁镜王旧疾犯了,这是个好机会。上师说过,谁先抓到婴儿,谁就是以后他的衣钵传承人。你不想获得转生的奥妙吗?你不是一直想在灵河彼岸寻找你的母亲吗?现在,机会就在眼前,能不能抓得住,就看你是不是真的思念母亲了。好了,我不管你怎么样,我都得试一试。铁镜王早就老了,年轻时那些传奇故事不可能重演,我们两个先杀了他,再从孕妇腹中强抢婴儿,去迎接上师,怎么样?”另一人在任何事上都显得十分激进,不愿动脑筋去深思,而是凭着一己之勇,只顾进攻,不顾后防。
这两人都是藏密修行者,但其思想深处的“贪、嗔、痴”执念一点都不比普通少。
大汉已经吸氧三分钟,脸上气色稍稍好转,但还没有恢复常态。
他的右掌一直捂在左胸心脏部位,心脏剧烈跳动时,连带他的手掌也一起一伏,看上去十分惊人。
心脏是人类精神与力量的生发之地,这里出现问题,一行一动皆疲倦无力,更不要说是与高手以命相搏了。
一旦动手,仅有死路一条。
“我母亲……我母亲……”第一个中年人被说动,同伴的一席话应该是直接戳到了他的软肋。
“你杀铁镜王,我杀其他不相干的人。功劳是你的,骂名是我的,总行了吧?”另一人更进一步,再次规劝。
“好,为了母亲,我愿意丢掉一切修行者的包袱。”第一人点头答允。
百善孝为先,“孝”并非汉族人独有的美德,而是广泛存在于各民族、各地域的所有人心里。此人肯为母亲杀人,名义上是“至孝”,实则是“愚孝”。
“就凭你们两个?朕不杀无名之鬼,还是通知你们老大过来吧,你们根本连跟朕动手的资格都没有。”大汉呵呵冷笑。
两名中年人并肩走近,虽然双方马上就要开战,但第一人仍然不忘礼貌,向着大汉合掌鞠躬。
我发现,自己势必要卷入战斗了,因为大汉的胸口起伏越来越快,耳根、后颈冷汗涔涔,已经将头发和衣领濡湿。他没有任何战斗力,对方进攻,他就只能坐以待毙。
“铁镜王先生,或许我们不必动手,就能解决争端。说实话,我们只要那婴儿,其他人是好是歹,是死是活,都跟我们无关。如果您同意,我们就走进去,等婴儿降生,即刻带走,今天的事情就算完结了。您看,这样可好?”中年人彬彬有礼地用藏语提出了请求。
大汉亦用藏语回答:“不要妄想了,朕的女人生的孩子谁都不能动,就算你老大来了,朕也这样说。不必啰啰嗦嗦地兜圈子了,直接开战吧!”
“你的旧疾犯了,还敢在这里装腔作势?朽玉上师到了,一根小指戳一下,你就得死。我们给你面子,上师可懒得跟你废话。好了,该说的好话我们也说了,直接动手吧——”最后一句,第二个人是说给第一个人听的。
两人同时向前跨上一大步,四只手同时抓向大汉。
我无法坐视不管,横向跨步,双掌齐出,同时推在两名中年人的胸口。
为了令对方知难而退,我这一招只用了三分力气。
中年人噔噔噔后退三步,对视一眼,同时反手拔刀。
藏刀在天下十大名刀中排名第五,虽然尺寸不超过一尺半,手工开过的刀刃也貌不惊人,但其锋利程度却是令人望而生畏。
“不关你的事,闪开!”第二个中年人怒喝。
“孕妇过了危险期,我就走,你们之间的恩恩怨怨,我管不着。”我淡淡地说。
我和顾倾城是为了孕妇、婴儿出手,至于其它江湖恩怨,他们尽管去用江湖规矩解决就是了。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这,就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江湖规矩。
“杀了他,别废话,一起杀了!”第二个中年人空中挥刀,头顶的日光灯投映之下,那把藏式直刀的刃口发出瘆人的青光。
那个氧气瓶就是最好的武器,小刀是一寸短,一寸险,而它则是一寸长,一寸强。
“你走开吧小兄弟,朕的事,不必别人插手。”那大汉说。
我笑了:“几位,这里是医院产科,孕妇生孩子的地方。所有人都在这里迎接新生命的到来,这是一件很神圣的事,绝对不该发生械斗流血事件。给我个面子,或者换个地方,或者换个时间,我都不会插手。现在,你们要在这里动手杀人,那真的是来错了地方。”
“别跟他啰嗦,上吧!”第二个中年人猱身而进,藏刀划弧,攻击我的上三路。
对话期间,我的右手一直扶在氧气瓶肩部的把手上,此刻右臂上提,右脚一踢,氧气瓶飞旋起来,准确无误地砸中了对方的膝盖。
喀嚓一声,对方右腿膝盖骨折,倒退回去,靠着墙坐倒。
真正的高手过招,全都是四两拨千斤的巧劲,并且点到即止,绝不会痛打落水狗。
“你完了。”那一直都彬彬有礼的中年人说,“现在,就算我们有心饶你,也根本无济于事。朽玉上师就要到了,等着接受他的血河审判吧。”
既然出手,我就做好了应付一切麻烦的准备。
此刻,明水袖那边的手术应该已经接近尾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新的麻烦接踵而至,甩都甩不掉了。
“抱歉,就算阁下说的朽玉上师到了,我也会这么说。婴儿无罪,任何人妄想加害婴儿,我都会挺身而出。”我轻声回应。
我不愿意讲慷慨激昂的大道理,只是用普通人常说的朴素语言来表达自己心中所想。
外面,正处于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再过十几分钟,天就要亮了。
这漫长的一夜发生了太多事,真的是我隐居敦煌之后最难熬的一夜。
我期待医院里的监控系统能发挥作用,可惜,除了那队躺在步行梯的保安,医院再没派人过来,更听不到警车开过来的刺耳警笛声。也就是说,这里发生的一切根本没人知道,只能我一个人硬扛下来。
嗡的一声,走廊里的空气突然震动了一下。
很明显,头顶的日光灯也稍稍一黯,似乎电力供应出现了短暂的问题。
我深吸了一口气,右手抓紧氧气瓶,如同古代大将以长枪拄地一般,牢牢站定,盯着长廊尽头。
气势强大的人登场时,会产生微妙的能量与气场变化,电磁产品最能感应到这一点。
“上师到了。”中年人缓缓收刀,向侧面移步,合起双掌,垂首静候。
起先,走廊里无风,护士站里悬着的布帘一动不动,角落里的大型散尾葵也是毫无动静。不到半分钟,布帘簌簌颤抖,散尾葵的叶子也发出了飒飒之声,似乎有一股看不见的澎湃巨力正贴着地面狂涌进来,即将席卷一切。
啪的一声,步行梯入口的一只白炽灯泡炸裂,玻璃碎屑乱落如雨。
我听到了威严深沉的诵经声,诵经者使用的是藏语,那些藏经的语句晦涩之极,我只听了数句,脑子就变得混沌起来。
“指天地间,佛祖启迪无声,诸弟子感悟,最繁华处,最肮脏,最光明处,最暗昧。反观灵山,一无所有。诸弟子顿悟,无有光明,光明自在心头,照彻宇宙,污秽自除。修行无开始,开始在我心中。修行无尽头,尽头亦在我心中……”
藏经中的真理句句都朴实无华,如果静下心来细细捉摸,就会对经文、上师、僧侣、寺庙产生无比亲近之意,自然而然地信佛、礼佛。那些不远万里赶到拉萨朝圣的藏民,正是受了佛法的召唤,才会义无反顾地磕着“长头”徒步而来。
这是信仰的力量,也是红尘俗世中人最最缺乏的。
我有些走神,昂扬的斗志也渐渐松懈。
猛地,我身后的大汉纵声咆哮,如雄狮怒吼一般,声浪翻翻滚滚,沿着走廊向前推进,把那诵经声冲击得荡然无存。
“呜嗷……呜啊吼……呜吼……”他的内力雄浑之极,连续吼叫十几声,仍然中气十足,不露疲惫之相。
我的耳膜被震得生生作痛,但仍然能强自忍住。
倒地的中年人双手掩住耳朵,满脸痛苦之色。少顷,他的指缝里慢慢渗出鲜血,显然耳膜已经震裂。
大汉住口,声浪激荡起的回声又在走廊里冲撞起伏了数次,才缓缓停歇。
“这样子,我随时能轻易地杀入,取你的性命。铁镜王,你服也不服?”一个温和淳厚的声音从半空中飘来。
站着的中年人向上仰望,扑通一声跪倒,五体投地,匍匐不动。
大汉轻声冷笑,没有回应。
我知道,他用狮吼功御敌,大大地耗费了体内真气。此刻再开口说话,无异于通知敌人自己已经成了强弩之末。
“上师,婴儿无罪,请高抬贵手,放一马吧?”我谨慎地出声,替大汉打掩护,为他赢得短暂的喘息之机。
“放婴儿一马容易,本来,我要的就不是婴儿的命。年轻人,你很聪明,既然替铁镜王与豹女妖不花出头,就应该了解他们的过去。藏密中人行事,绝不为私人恩怨,而是为了藏地千年安宁。言尽于此,如何抉择,你定会明白。”那声音堂堂正正,无懈可击。
我不了解大汉与妖不花,对他们唯一的认识仅仅是与妖不花的一面之缘。
“上师,能否给我一点时间,让我考虑一下?”我只能尽量拖延时间,寄希望于顾倾城顺利完成接生工作。
“龙飞——”那声音突然叫出了我的名字。
这种变化并没有令我吃惊,现代化的资料搜索技术十分发达,按照“六人溯源”的理论,只要对方将我的照片输入电脑查找,很快就能查到我的名字与职业。
某些正式单位的资料库只要与互联网相连,就等于是黑客们的后花园,只需几秒钟就能获得数十万人的个人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