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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庆印记 §旧道徐行思绪长

有一段时间我处于半隐居的状态——白天上班,晚上窝在宿舍里读书写作,一周难得上街一次。因此,我格外珍惜步行的机会。房子里虽备有自行车一辆,但它的观赏价值已大于实用价值——当初买下本也是看中它款式新颖、别致的。

最好是那种半晴的天气,穹庐的颜色有类于冲得极淡极淡的水墨。最好是有风波动,但又不至于吹乱头发。把手插在口袋里,慢慢地走在久违的街道上。也许是去寄封信给远方的友人,也许是去书店看看有什么新的内容。不管为什么,都不急于达到目的,步子始终处于舒缓的状态,就如同在水中放松了任意漂流。像个真正的闲人我注目于身边流过的事物:一块新制的招牌或一个坐在门槛上号啕大哭的男孩。在旁人眼中这个青年未免显得有点奇怪——要是在“文革”中大概要被怀疑成美蒋特务了。不过这影响不了我。有一次停在街边我对着一只猫看了很久:从它蜷缩在阳光下慵懒的睡姿到展腰而起像个古代的士大夫那样雍容行走姿势俊雅再到被一只狗追得满街跑最后敏捷地蹿到墙头回首向我这边望,整个过程一丝不落地被摄入眼中印在脑海。向它微微一笑我就走开了。以后要是在小说中需要一只猫的出现,我描写起来就不至于太无把握。有的朋友对我能写小说大惑不解:你这小子经历单纯写写诗歌散文也还罢了小说里的那些事又是怎么想出来的呢?现在坦白交代,我小说中的许多素材得益于这日常的观察。毕竟什么都经历过才能动笔未免不现实,而从一滴水中看见太阳才是一个小说作者应该具备的素质。小说来源于生活,这句话是从书本上学到的,但在这悠闲的行走和观察中我才算真正地领悟了它的含义。

把信寄了或买到书后,并不急于打道回府的。时间有的是,我有足够的耐心把半座县城转遍。武冈城本就不大,而我所热爱的老街也就剩那么几条了。两边一律是瓦顶木房,大都有间歪歪斜斜的小阁楼;如是临河,则还可以看到吊脚楼,像段发黑的历史悬在那里。这些楼房一派沧桑风貌,再配着那些白发飘零、衣裳守旧的老人,我像是一脚踏进了民国或是清朝,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古旧气息。这里的每一根木柱、每一级石阶,年岁都远胜于我。在遥远的、我无从目睹的年代,它们就已存在。已是见证了太多的浮沉变迁,如今都变得沉默不语,固守着往事的秘密,打量着我这个年少的后来者。什么叫历史感?这就是。而长住于街上的人们,他们定是少有这种感受的。他们本身就是老街历史的现时延续,因此不太在意。但我却体察到了——不仅是残存的过去,急于摆脱现状的此刻,我还真切地看到了未来。那是十年或二十年之后,这些凝聚历史的瓦片和木墙将彻底消失,代之以呆头呆脑、千篇一律的方块水泥房。我看到现在的这些人坐在朱来的新房中,脸上的微笑幸福而满足。这种进步合情合理,不可抗拒,所以我只有收起叹息,低下头,一遍又一遍地把这些行将消失的老街默默记诵。还想说的是,我目睹了老城中最后一条风味盎然的鹅卵石路是怎样被现代的水泥所无情覆盖的。应该说,冻上水泥的老街好走多了,所以没有人提出异议,只是我个人的心情有点惆怅罢了。

一次漫步并不需要规划走多远,就像在人生的旅途上并无必要把行程丈量得太清楚。我知道结果固然重要,但过程似乎更值得咀嚼。所以穿过某条老街后也许我会绕个圈子到河边遛一遛。河水依然流得从容不迫,一点也不气势汹汹,但没有什么能挡住它:一块大石,一截桥墩,都无济于事。它也不去和谁理论,绕个弯依然走自己的路,走得轻柔舒缓,潇洒自如。从它身上我学会了一种前进的节奏,或许还有更多。上次泊在树荫下的那只小船依然没有离开,也许那正是它休息的地方。令我羡慕的是,它自得其乐的时间比较多。也许船主有了更好的,已把它给忘了。但在人类的生活中,绝大多数人都渴望被记住,因此总被什么所驱策着,脚步匆匆,难得停下来跟清风和碧波作一次静静的交流。缓缓地走在河边,我数次回望那只小憩的木舟。它在视野中逐渐拉远成一粒小点,然而在脑海里它悠闲的卧姿将永远清晰如刚才。

踏上玉带桥头,离单位又近了许多。桥上车来人往,喧嚣闹腾,和远处身姿娴静的云山形成一大对比。在这里我看见过人车相撞,悲悯之外忍不住嘀咕:走那么快干什么,悠着点好不好?但这声音太小太无力,劝阻不了人们的脚步匆匆。许多人总是希望尽快达到目标的,因此他们的脚步看上去总是那样气势汹汹。这些人奔赴一个又一个预设的地点,留下一串又一串匆促的足迹,同时也难免忽略了身边细致的风景。这样急促的脚步声正越来越密集地响起在世界的每个角落,小小的地球已被带入超快节奏的现代化轨道中,全球的公民都希望能够尽快吃到悬于工作计划和奋斗目标之上的那颗人参果。但我总是担心到时候人参果吃是吃到肚子中了,然而到底是什么滋味,却有点说不上来。所以我总是对自己说:慢一点,从容点。要知道人参果固然好吃,去摘人参果的路上,那才是风景万千,有滋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