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凌音坐在床上，自从她给三个属下下达命令以后，日子过得倒是安安稳稳。十三岁加入侍从营到现在，韩凌音还没有真正享受过这样一直没有任务的日子。

身体渐渐好转，她的心忍不住地向往外面，不过贺霄不让她出去，无奈她只好开始详细分析锦州的局势。

“贺霄，锦州这些长老多数都是当年严非案主谋的后代吧？”

贺霄正认真地削着苹果，听到韩凌音的话，点头称是。“没错，你又想出什么主意了？”

“主意要是随便想想就能有，公主殿下也不至于直到如今还在和那些老家伙周旋。”韩凌音将后背靠在竖起的枕头上，松了松力气，“他们有什么怕的吗？”知彼知己，百战不殆。

“他们怕你。”贺霄没有抬头，手上的动作还在继续，一只苹果已经快要被他把皮全部削掉。“这次你所谓的‘倾城行动’把他们吓坏了。第一，你手下的士兵都是各地的侍从营派出旗，单兵战斗能力非常突出。”

他接着说道：“第二，你的队伍少而精，而且袭击不按套路。第三，你有胆识，不到三百人就敢夜袭锦州宫。第四，你够狠，血洗不够还要放火焚宫。”

韩凌音低头笑了笑，贺霄说得大体不错。

“前三点可怪不得我，是锦州侯自己要叛乱的，我只是平叛王师的先头部队而已。手下战斗能力强也不是我的错。夜袭锦州宫，是为了打掉锦州叛军的指挥中心，为清州大营的平叛争取时间。是你们铁面营自己应变能力不行的。”

韩凌音坚信，如果守卫的士兵是内卫营那些讨厌的家伙，她的伤亡会比这次大得多。

“都以为攻打锦州宫的会是正面的部队，哪想到你能带着三百杀手不声不响地打进来？”贺霄说到这里，眼前浮现出了很多熟悉的面孔，那些人都是他在铁面营的好友知交，自从他被关起来，一直都没有与他们取得联系。

“想那些铁面营的兄弟了？”韩凌音看到贺霄的脸上蒙了一层悲伤，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这一点她深有感触，当年段峰队长和兄弟们也是一个一个死在了自己眼前。

无奈、悲伤、自责，叹息。战争总是这样的无情，匆匆带走你身边的挚友，连道别都来不及。

贺霄没有否认，他确实很伤心。把苹果递给韩凌音，他低声道：“他们还很年轻。”

韩凌音随着他的话，思绪回到了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当时我和冷寒带人潜伏在城外，等锦州侯一反叛就立刻冲进去打他个措手不及。”

她回忆着，缓缓说道：“半夜的时候，锦州叛军攻占了锦州督抚司衙门，杀害正副二司和里面的侍从、守卫，还放了一把火。我派去保护你和贺近侯爷的人正在里面商议对策，也被杀掉了。”

韩凌音想到那天的场景，紧张的气氛又在她的脑海里上演。能传信的手下突然遇害，她与城内的联系基本瘫痪，为了降低风险，她下令行动。

由于锦州侯的叛乱是突然爆发的，所以铁面营的士兵还不知道这件事，他们没有选择，更不知道此时拼死守卫锦州宫的他们已经成为了“叛军”的一部分。这一点，他们确实很无辜。

“当时我和冷寒分成两路杀进去，捉拿锦州侯。侍从营的腰牌都挂在腰带上，告诉他们锦州侯叛乱，要他们放下武器出城。结果相信我们的寥寥无几，以命相拼的倒是数不胜数。”

韩凌音低眉，“我敬佩这样的对手，但大家都是军人，没有别的选择。”

“我没有怪你。是锦州侯的错，他叛乱的时候根本就没为锦州士兵着想。我们不想做叛军……”

贺霄的声音越来越低，他的兄弟们没有过错，却成为了锦州侯权欲的牺牲品。他自己也一样，差点要了韩凌音的性命。如果她真的就那样死了，他比自己丧命更痛苦。

“铁面营确实忠诚，但你们信错了人。”韩凌音看看手里的苹果，也没了吃的心思。

“天胤城里的刺客小队，就是铁面营下属的，说起来还是你的前辈。冷寒在南户楼待了大半宿，查到了这些资料。”

韩凌音告诉贺霄，根据得到的这些资料，冷寒联系了周围府州的侍从营一起调查，最后发现跑出去的那个人叫贺舒，现在在空明寺做和尚，法号慧暝。

听到韩凌音的话，贺霄脸上的悲戚一扫而光，显出很大的疑虑。韩凌音敏锐地察觉到贺霄的变化，心里突然有些不好的预感。“怎么了？”

“南户楼看守非常严格，每隔半个时辰会有巡查……冷寒是不是中计了？”贺霄皱了皱眉，等待着韩凌音的看法。韩凌音严肃下来，不自觉地啃了一口苹果，她是不能看着冷寒出事的。

清州旗的一个士兵穿上灰色僧袍，头披灰布，在冷寒和其他人的保护下向寺庙外面突围。外面的黑衣人们冲进来看到想要逃跑的他们，一边喊着“慧暝站住”、“抓住慧暝”，一边向他们杀过来。

冷寒他们一路把敌人往自己这里吸引，敌人越来越多，而且渐渐快要追上他们，六个人里已经有两个人被他们的弓弩射中倒在半路上，剩下的四个人也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

突然有人喊了一句“空明寺起火了。”所有敌人一愣，然后打头儿的人喊了一声撤退，他们很快就跑远了。

冷寒觉得这火起得古怪，还想回去看看，却被身边的人死死拦住。“把总大人，来不及了，我们跑回去最少也要半个时辰！”

“万一慧暝在里面呢？”冷寒大叫，“他是最后一个有力的证据了！”

“大人，清州旗的其他兄弟在寺院后门，他们不会不管慧暝的。还请大人速速撤退，与他们会合！”

三个人拉着冷寒撤退，最终与其他人在半山腰的一个山洞里相遇。冷寒眼光一扫，其中并没有那个她最想看到的人。

“慧暝大师呢？”

清州旗的另外几个人都不说话，他们脸上都沾了很多灰尘，汗水还来不及抹去。可知，他们也是刚刚经历过一场死里逃生。

“说话啊！慧暝大师呢？”冷寒近乎是咆哮出来的，她知道兄弟们都不容易，可是慧暝实在是太重要了。

正在这时，小和尚从一个士兵身后挤出来，走到了冷寒面前，抬头看着快要失去理智的她。她认出小和尚，他的手上还带着她给他的那串佛珠。小和尚静静地双手递上一本黄色封皮的佛经，上面还沾染着点点血迹。

“大师伯说，我可以跟着你走。”小和尚抹了抹脸上的污迹，不安地看着她。

他告诉冷寒，冷寒走了之后，慧暝大师就把跪垫里藏着的佛经取出来交给他，让他跑去后门交给等待接应的人，让他们转交给冷寒。他叫慧暝和他一起离开，慧暝拒绝了。

慧暝说自己身上有很深的罪孽，外面那些人如果进来杀人，身上也会犯下罪孽，他不但要减轻自己的罪孽，还要阻止那些人杀生。

慧暝还说，那些人是冲着他来的，只要他死了，那些人就不会继续追杀下去，清州旗也能得到保全，从前那些因他而死的人也能昭雪平冤。这样，以后的锦州才可能永远不会再次上演严非案的惨剧。

慧暝用蜡烛引燃禅房，自刎圆寂。至于整座寺院的熊熊大火，大概是后来那些黑衣人一不做二不休放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