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陌无声地抬了抬眼皮,昨晚的一幕幕,他是唯一的见证者,当王妃面上、腕间,四处鲜血淋漓的昏倒在地上的那一刻,他的内心是动容的,那是一个杀手谍者本不该拥有的情绪……
但是如今,王爷的处境,更是骑虎难下……
倾城面无血色地看着那一幕,心中脑中一片空白,这便是下一步他要做的事情吗……
景湛拥着梓莞,吩咐周青道:“即刻给我写一道折子,送至宫中,就说七日后的大婚,我要再立一位侧夫人……”
倾城浑身上下透着无力的麻木,清晨窗外涌入的秋风,带着蚀骨的冰冷温度,将她从头到脚凉个彻底!
周青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原则上,他的心里只认倾城这位正牌王妃,论姿容武艺才华胆识,这世上他还没遇见能有谁比她更适合与王爷比肩而立,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倾城,却见她不慌不忙地掏出一方帕子,将嘴捂了个严实,不动声色地抹了一把,尽管她藏得很好,那帕子离开嘴时一抹刺眼的猩红还是被他瞧进了眼中,周青瞬间惊了一身冷汗,指着她正要说出口,却被倾城凌厉警告的眼神制止住。
倾城唇边绽开一抹薄凉的弧度,直直地盯着景湛的眼睛,强自压住心中的剧烈起伏,“王爷,当真君子一言,不肯失信于女子……”
“周青,你没听见我说的话?”景湛始终没有看她,不待她说完,便冲着周青狠狠喝道。
沉思片刻,景湛又道:“即日起,送王妃去阆苑,大婚之前,不用再回到王府!”
倾城福身,空灵冷淡的嗓音,不沾染任何凡尘:“不劳王爷费心,百里倾城叨扰了王府数日,今日起,自请回相府。阆苑是王爷为心爱的女子所建,听闻那女子与王爷早年就已一诺定情,百里倾城万不敢污了贵地芳华。”
她将一诺定情四个字咬的极重,梓莞浑身一凛,立时有些僵硬,景湛挑了挑凤眸,眉宇间荡过一缕疑惑,却转瞬被她一番话,气的着实不轻,遂冷声吩咐:“来人,送王妃去阆苑,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人不得入内!”
他深知她的性子,执拗的很,如果今日她非要回相府,怕是没有人能拦得住她……却不想,她就任由一众兵士驾着,丝毫没有反抗,瘦弱的身姿,怎么看也不像身怀绝艺之人,看着倒比寻常女子还要柔弱几分。要不是他亲眼见过她的功夫,他也不会允许兵士这么粗鲁的对待她……
不是王府,不是将军府,而是阆苑……那里,是家吗?
是谁说,七年飒踏七年杀伐,却因我一杯菊茶,念了归家……
桃花源。
九黎玥醉卧在一株桃树上,再有七日,她便要大婚了,守护了如此多年的姑娘,就要嫁了!那一日,他一定不会去……他能想象的到,那张凤冠霞帔下的容颜,一定是极美的……她终于要如愿以偿,携了良人!
清风拂过,一片纷繁桃花徐徐飘落,像极了思尽骨子里的那副容颜,美人如斯,秀眉琼鼻,唇若抹朱,泪眼潸然……一张无限愁思泪眼模糊的脸,忽然映入了他的脑海,九黎玥遽然惊醒,不由感叹,还好是个梦……
跳下桃树,又惹落英缤纷,他的心,忽然间也纷乱如这些散落的花瓣,景湛他带回了佳敏,倾城的日子一定不会好过吧?
“来人!”他忽然道。
一青衣小童应声而现,“大师兄有何吩咐?”
九黎玥负手道:“速去将我房中挂着的那幅画,送去凛王府,记住,务必交给景湛!他若不在,便交给周青!”
青衣小童拱手:“是!”
他掏出玉笛,一曲笛音高山流水,目送抱着画一掂一跳离去的小童,心下慨叹,倾城,我能为你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临渊皇宫,景湛一身银白软甲现身朝堂,凛然之姿,端的是意气风发!皇帝见他归来,乐得合不拢嘴,欣慰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满满的赞许,久久不曾离开。
朝堂之上,开始有人不断地弹劾太子,整日纵情声色,荒淫无度,难以堪当重任。又有人斥责二皇子终日不知所踪,从不肯临朝,无视朝纲法纪,等等……
皇帝始终眯着精光锐利的眸子,不予制止和驳回,反倒问及景湛作何感想?
景湛面上无甚多余表情,皇帝问及,他不假思索道:“自古以来,嫡长子承继大统无可厚非,皇兄不过是爱妻早殁,一时悲伤而已。父皇既已允了皇兄的告假,准他修养在东宫,以寄哀思之情,又何来纵情声色一说?难道非要整日困在东宫,颓废萎靡哀思伤怀郁郁寡欢,稍微转移一点注意力便有违天道难当大任了?”
他一番掷地有声的陈词,一为太子开脱,二为表明立场,他这个战北大将军是支持并拥护太子的。
众臣除左右二相之外,均是一派哗然,原以为三皇子定会趁此时机自立一派,为争皇位做好了打算,最次也是不予进言,冷眼观之,如此坚决的表明了立场,倒大大出乎他们的意料!
皇帝的眸间划过一抹欣慰之情,哈哈一笑,对景湛道:“皇儿远赴边疆辛苦了,今日不妨早些回去吧!晚上朕摆了桌家宴,记得将你那位小王妃带过来,皇贵妃对她很是欣赏!”
景湛心头一沉,眼光变了几变,终是不动声色地道了句:“儿臣遵旨!”
散朝后,景湛匆匆走下龙雕花的高台,快步赶到前方的钦天监正史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正史见是他,正欲见礼,却被景湛拉至暗处,摆手道:“先生与我无需多礼。多年前,先师辞世前,曾给本王摆了道困龙局,并将本王的私印困在其中,而今,我已经找到了解局人,先生能否把剩下的锦囊拿给我?”
那正史一听,恍惚记起,先师临去前确实有过这样的交代,遂与景湛道:“那解局之人,可否与王爷说了什么?”
景湛赫然想起,倾城那日所说的话——此局胜就胜在一个让字,不守不攻自成一派,天时地利已被黑白子占尽,我只言人和……
思及此,他朝正史点了点头。
钦天监正史见他点头,复而轻松一笑,拱手道:“恭喜王爷,先师临去前交代,能助你解此局的人所说的话,便是他留给你解困的锦囊,还望王爷好生参悟!”
去逝的前任国师,是临渊出了名的神算子,此人精通先知之术,曾预言过临渊近二十年的福祸之事,无一不精准出奇。唯独对玄蓝玉和下一任国君之事,哪怕皇帝以杀头之罪相逼,他也不肯言半句天机。只道天机不可泄!
后来皇帝以其家人之命相要挟,国师无奈,便道,不久后的将来,外夷猖狂,有客东来,西北难安,中原战乱。
皇帝又道,此难临渊将如何?国师捋须慰然,后生可畏,一统天下指日可待矣!
阆苑。
倾城带着紫鹃和流琴,终于抵达了这处宅子。外表看去,无甚奇特之处。
在一众小厮推开院门的那一刹,她还是被眼前的一幕惊艳到了。如此瑰丽雅致的园子,如同坐落凡间的伊甸园,白玉廊桥小筑,温泉汩汩云蒸霞蔚如梦似幻境般飘渺,琪花瑶草异木蓁蓁,紫玉兰花开如盖独树一帜立在水中央,院内绿柳垂阴桃红杏粉,青花明玉祥纹小径,上染落花无数,置身其中,光是花香便能醉人忘我……
尽头处,琉璃碧瓦红墙椒房,阳光漫照流光多彩,叫人不得不疑,却哪里是落叶苍凉的秋,明明是四时勃发的三阳暖春……
倾城疑惑地看着前面引路的小厮,忍不住问道:“这些花,本不生在一个季节,如何能在深秋还开的这般灿烂?”
那小厮颔首道:“回王妃的话,这奇特之处便源自园内的水,此水是王爷特特引来的温泉水源,这水温一高啊,各处的花便都长开不落。”又指着前方的几株梅树,道:“那东南角上,还有处梅园,如今也是花开正好呢!水是苦寒之地引来的冰泉,为的,就是能让王妃同时赏到四季的花。”
倾城闻言,唇边漫过一丝苦笑,不过就是个好看的困笼而已,如此灿烂的一院芳华,如同风过后满池的落英,高高兴兴地随了流水,以为得偿所愿,便会从此润泽剔透,殊不知,一切不过是一场华丽的葬送,与落了尘泥又有何分别,最终都是一个下场,何必那么灿烂枉做了四季陪衬。
走到一处金碧辉煌颇为华丽的殿前,上方的匾额引起了她的注意——潇湘馆,简短的仨字却是龙飞凤舞苍劲有力!是他亲题的吧?今儿一早,她见过了他的字,写的很好,堪比楷模,她竟不知,他还藏着这等才华?梓莞?莞莞一笑竞折腰么?
紫鹃兴奋地指着那匾额激动道:“王妃,我认得这三个字,潇湘馆,对不对?和相府闺阁中,您题的那块匾额上的字一模一样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