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歌声徐徐飘来——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又笛声轻轻奏起,清亮辽远,似是将这一歌一舞带出了俗世欢宴,须臾间,热闹的厅堂落发可闻,只因那从未听过的清音太过润耳,又同那高台之上,玉足轻踏金盘流乐,漾漾开来的靡靡之音,一共醉在那抹灼灼红华如梦似幻的九天凤舞中……清歌者,是为一玄衣少年,清贵如月,星眸灼亮,一殿的世家子弟加之一起,都难掩其遗世独立般的灼灼风华。
……
笛声渐缓渐落,又恢复了一室的宁静。
“倾城,可是忆起了什么?”百里君染收了手中的玉笛,唇边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向着兀自出神的她问道。
“哥哥?我……”
倾城回神,见父亲正在对着她的画沉思,而君染何时来的,她竟也浑然不知。不过就是一个九天凤舞而已,竟让自己无端出了这么多漏子,真真失态也。
“这画是你画的吗?嘶~长这么大小,还是第一次目睹倾城的丹青,如此难得一见,不若就送给我吧?”见父亲大人已转然入座,君染忙卷起画作,一股脑地塞入了怀中,生怕倾城一个不同意给夺了回去。
倾城见君染此举,觉得莫名好笑,一幅画而已稀罕的和什么似的,遂一扬手:“哥哥喜欢,拿去便是,等我哪日成了当世名家,断不会让你再轻易得手。”
百里无忌看了一眼君染,眉头一皱,目光微动,却什么也未说,转头与倾城道:“圣意难测,今晚中秋夜宴,百里家族余下的荣耀,还要看你才是。当年,你出其不意的一场九天凤舞惊为天人,惹得上京城中街头巷尾争相传诵,以致人人皆知我百里无忌有位容颜倾城的女儿,如此,竟也无意中成就了佳兰和太子的一桩姻缘。今日,你若能再次跳出此舞一鸣惊人,怕是三王妃的位子,将非你莫属!”
君染闻言,抬了抬暗淡的眸子,又无声垂下。不觉想起那次容玉生辰,倾城的漫天一舞名震京城,父亲因着她年纪还小,便对众人报了百里佳兰的名字,太子景澈自幼极爱音律舞姿,机缘巧合下与佳兰初见钟情,巧就巧在自那之后,皇上严令太子务必躬身研读诗律典籍,万不可荒废正业。如此,佳兰便顶着倾世之姿的桂冠,顺顺利利地嫁入了天家。
“父亲放心,倾城定会全力以赴,万不会蒙了右相府的颜面,也定然不会同从前一般,刻意藏巧现拙!”
方才从父相所言中,她已了然几分,若猜的没错,姐姐真的是顶替她的光芒嫁给了太子,那她今日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跳此舞,万一露馅,太子发现端倪,难保不会迁怒于姐姐,她不能拿姐姐的幸福去做赌注,也不能为了自己的幸福自私地陷姐姐于不义。父相背后承着百里家族一脉的荣辱兴衰,断然不会仔细权衡枝梢末节的小事,在他们这些权者看来,那不过就是无关紧要的小儿女情怀,即便真被太子看出端倪,他也不能因着说不出口的理由而休了右相府的嫡长女,所以父亲才会有恃无恐地来劝她,再为家族争得荣誉。
百里无忌见倾城并未推脱,反而十分欣然地应下,欣慰之感油然而生,颇有一种“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的自豪感,拍了拍她的肩膀,正欲离去,忽而睨了一眼正翘着二郎腿斜靠在梨花木椅上假寐的君染,沉声道:“你还不快走,给你妹妹倒个清静地,也好习练习练!”
君染无奈地伸了个懒腰,也学着父亲的样子,拍了拍倾城的肩膀,一如既往地洒脱不羁,道:“好好练,等明儿有时间,我带你飞去!”
倾城扑哧一笑,连连点头,上轿前,父亲忽然回身,目光深沉地看了她良久,她也定定地看着他们,映入眼帘的是父亲鬓边的白发和哥哥潇洒利落的冲她挥的手……望着相府的马车渐行渐远,心头漫过些许惆怅,王侯将相帝王家,享尽人间荣华又如何?平头百姓尚知十五月圆人团圆,何以王孙贵胄的繁华院,只余空冷寂寥金玉凉?
日暮又西山,几缕夕阳映在将军府的朱漆大门上,显得分外柔和庄重,她径自垂立在门口,忽觉感慨万分,在这个权势等级森严的地方,能够站在这里,便是主子,高高在上地睥睨平凡人等;有朝一日,一个不小心,滑下了石阶,便是人尽可欺猪狗不如的下场。这便是历史的演化过程吗?无关哪个朝代,皆是强者为尊,胜者王侯败者寇,若生命可以选择,那她宁愿隐于浮世,这富贵荣华,转眼云烟散,不若繁华尽处,哪怕茅檐陋舍,也愿与一知心人相伴山高水长……
一辆湛蓝锦缎的华丽马车,银顶泛光南珠莹白,衬得四檐金黄的垂珠流苏熠熠生辉,缓缓停在相府门口,景湛从车内跳出,玉冠朱颜姿容卓绝,笑时若朗月入怀,冷时如世外谪仙,一袭冰蓝金丝长跑修身如玉,高大挺拔的身影,满是尊贵疏离与生俱来的王者气息,让人见之惟愿俯首臣服。金色暖黄的夕阳,将那一身锦绣华服映的流光溢彩,他就那样万般光华地向她走来……
“我的王妃,发什么呆呢?”
他的眸中满溢醉人的温柔暖光,让人看着看着,便猝不及防地深陷其中,可那双眸子的深处,就像一处沼泽,从来不是她能看的透彻的。
“你今天很美!”景湛出其不意地附在她的耳旁说道。
倾城下意识地提了提雪白的裙摆,随他一并坐在了轿中。直到穿上才知道,这裙子与当年容玉生辰时穿的那件一模一样,她在想,或许景湛是个念旧的人,当年自己的舞与他的清歌,也算是另一种琴瑟和鸣了吧?只是,她有些为难,但愿今晚不要献舞才好……
倾城收回了思绪,下意识地抱紧了他的腰,生怕一个不小心,他便会飞了一样。感觉到她手心的汗,他笑,还有能让你紧张成这般模样的时候呢?看他眼底闪过的那一丝狡黠,她瞬间反应过来,竟是几分面红耳赤的尴尬,也为从前的放肆行为懊悔不已,人总要长大,一桩桩一件件是是非非后,这心如何还能安然无恙一如从前,待青涩尽去,总会不断发觉,昨日的自己有多么可笑。景湛撩开她颊旁的一缕青丝,附在她的耳旁,极为魅惑的声音“今晚父皇赐婚之后,随便你!”羞的她一头扎进景湛怀里,说什么都不肯露脸。
宫宴设在了皇宫的御花园内,虽值中秋,却并不见御花园有丝毫花色垂败之象,反倒各色花枝摇曳生姿,香气馥郁,像极了远处三五成群聘聘婷婷的裙钗娇娥。今日皇帝夜宴全臣,凡是有品级的命妇也皆算在内,再加之一干世家子弟,让原本空旷清静的皇宫,顿时热闹喧嚣了起来。景湛带着倾城走到了御花园的入口,一阵疾风荡过,树影婆娑沙沙作响,倾城诧异地望了望远方,如此安静怡人的夜晚呢?!
景湛忽然停下了脚步,一边抚着她的发,一边柔声说道:“你就在这里等我一会儿,不要乱走,我一会儿就回来!”
“好!”倾城安静地答道。
她一个人,在附近择了处僻静的地儿,只为寻个清静,前面那些莺莺燕燕聚集的热闹场合,只会让她觉得更加格格不入,说话要小心,举止要得当,但凡是有贴心热络的活跃之人,能够言谈的话题,也不外乎是炫耀各自的身家,仰慕何样的玉样男子,再或言些脂粉珠钗绣罗襦又出自哪坊名家之手……女人嘛!似乎除了男人和美,再者剩下的便是妒忌了,真真无趣!前方有处荷塘,晚荷微摆,似清若苦的香气淡淡缭绕,似有似无。不自觉地站在了池边,遥望对面的桃林,那一年,那一日,那个人,定下了两人一辈子的情痴,只可惜不是季节,若是桃花纷飞盛放的年月,会不会更加地完美。不远处,有断断续续地话语声传来,她无意偷听,只是越是静下心神,那话语声便越清晰起来,倾城不觉蹙眉,自己的耳力何时这么好了?
“主人,那些个女人都已处理干净……今晚他也会到场,到时,只需观看玄蓝玉的反应,一试便知!”
“看玄蓝玉作甚?直接看高座上那位的神情便知,若是他费尽心思去寻的接班人真就出现在眼前,我就不信他还能坐得住!……记住,一旦试出,格杀勿论!”那个人,他怀疑了很久,不只是他来历不明漏洞百出的身份,更因为他与那个死去的女人越来越像,尤其那双桃花目……景湛不觉紧攒了掌心,半眯着的凤眸,却含着无比凌厉嗜血的光芒……玄蓝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