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时辰后。
老先生双手是血的走了出来,围观的人一看,顿时吓得纷纷往后退了一步,即使是见惯了生死的五位坐堂大夫,也受不了的脸色发白,一想到此人刚刚剖开了那个病入膏肓之人的肚子,一股酸水不断地往上冒,差点呕吐出来。
封云霓见老先生神情平静,尽管信任,却也有些忐忑,毕竟这不是现代,没有先进的医疗设施,一不小心都有可能会死人的,虽然,她也看得出,那个病人已经是穷途末路,病入膏肓了。
“老先生,可救活了?”
连封云霓自己都不知道,她的声音里带了一丝微不可见的颤抖。
老先生静静地看着眼前不过是十四岁的女孩子,慢慢地,点了点头,“救活了,但是后续的调养却是极为费神,要痊愈还需要慢慢地调理。”
这话一出,人群纷纷松了一口气,随即都欢呼起来。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呢!那人已经是病入膏肓,更何况,那是绝症啊!”一位老大夫不敢置信的脱口而出,待他反应过来时,为时晚矣。
在场的人都不傻,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
“好啊!济世堂竟然做这般无耻行径!得知病人是绝症,病入膏肓了,为了名声颜面,却是不让真正有办法的人去医治!卑鄙!以后,我再也不来济世堂看病了!”
“太不要脸了!这可是人命啊!”
“是啊!作为大夫,本该救人性命!亏他们还是济世堂的坐堂大夫!不行,我要回去告诉我的左邻右舍,就算是病死,也绝不来这个拿人命开玩笑的济世堂!”
百姓们的愤怒一浪高过一浪,五位坐堂大夫腿一软,差点跌坐在地。
封云霓冷冷的看着五位坐堂大夫,声音里有着不容忽视的冰寒,“你们!不配为医者!”
“对!他们不配!”
“赶出去!不能让这样的人在我们镇子上!”
“没错!赶走他们!”
一群青壮年冲了上来,三下两下就架住了五位想逃跑的大夫。
“老先生,您辛苦了,不妨移步我所在的客栈,休息休息,我相公也在客栈里等着您。”封云霓丝毫不理会挣扎的大夫们,恭敬地询问着老先生的意思。
老先生再一次重新打量眼前的女孩子,不知她相公究竟是得了什么病,怎会让她这般不管不顾的抛头露面,这明明看起来也像是贵族女子啊,那通身的气派,即使穿的朴素,也是掩盖不住的。
“好,老夫也累了,休息休息,再替你相公看病。”
顿了顿,又朝一旁开心的只顾着乐的病人家属们嘱咐道,“后续的调养我已经写了方子,在病人手里,你们照着调理便是,若有什么问题,去找寻常大夫都可以解决了。”
“谢谢老先生!您真是医术高明!我……我呜呜呜……”中年女子忍不住哭了起来,相公终于好了!太好了!
老先生没有说话,跟着封云霓走了。
百姓们忙让出一条道,善意的目送两人。
佛豆和梅饼这才反应过来,抬头挺胸的跟上。
回到客栈的时候,伙计们看到封云霓,纷纷忍不住竖起大拇指道,“小娘子好样的!”
刚才的事情早就传遍了,不止如此,小镇上大大小小的赌坊,竟然拿这件事开了赌局,结果,输的人一大片,导致后来,那几位大夫,被输的赌徒们,纷纷闻起来痛打了一顿。
大快人心,大约便是如此。
“过奖,是这位老先生医术过人,是了,还请小哥开间上房给这位老先生,该备下的都替我准备周全罢。”封云霓笑的温和,让人倍觉亲切。
伙计们哈哈一笑,应了下来。
“老先生,还请前来喝杯热茶先,小哥准备也需要时间。”封云霓笑的殷切,老先生也看出了她的急切,作为医者,自然也就有了几分兴趣。
毕竟他最爱的,就是疑难杂症了。
“好。”
推开门,只见柏崇坐在窗边,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正捧着书看的入神。
老先生目光一眯,看了眼放在一旁的拐杖,目光渐渐锁在柏崇的双腿上。
“梅饼,倒茶。”
封云霓做了个请的动作,老先生从善如流的坐下,接过梅饼倒得热茶,舒坦的喝了一口,喝久了药酒,偶尔尝尝粗茶,倒也不错。
“娘子,你回来了,这位是……”
柏崇放下书,欣喜的望向封云霓。
“这位是神医,来治你的腿。”封云霓不费余力的吹捧。
老先生十分受用的扬了扬眉,这女娃娃倒是上道,小小年纪如此,十分不简单。
“小生柏崇见过老先生。”柏崇温雅的笑了笑,一旁的大头和小木连忙上前拿拐杖,递给柏崇。
老先生放下茶杯,走了过来,“你不用起身,我现在替你瞧瞧你的腿。”
“麻烦您了。”柏崇没有再动。
老先生先是诊脉,然后不断地捏柏崇的双腿各个位置,问柏崇的感受。
柏崇也十分配合,把过程讲的一清二楚。
一旁的封云霓紧张的手心全是汗,外头的阳光微微打在柏崇的侧脸,逆光里的他,真正的像那诗经里所言: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佛豆倒了一杯热茶,又拿了一叠点心放桌上,轻声道,“小娘子,该吃点东西了。”
半个时辰后,吃的心不在焉的封云霓,终于看到老先生站了起来。
手里的点心差点握不住掉在地上,好在梅饼眼明手快的接住。
“郎君,如何,我相公他……”
老先生表情淡淡,声音却是笃定,“若是再耽搁一年半载,就是神仙来了,也治不好了,如今要治好他的腿,有两个选择,你们小夫妻两商量商量吧。”
“郎君请讲。”封云霓的后背惊出了一层冷汗。
幸好!
这一刻,她突然觉得或许世间命运真的是因果轮回。
“第一种方法,需要医治三年,三年后,会和常人无异,恢复从前,成功几率十成,第二种方法,只需半个月,半个月后,就可以和常人无异,恢复从前,但是,成功的几率只有两成,而且这半个月,每一天,都会比前一天承受三倍的痛苦,真正的生不如死,痛不欲生,甚至可能,中途因疼痛而死去。”
老先生不轻不重的看了一眼不自觉的握紧拳头的柏崇,此人面相,日后绝非池中之物,再加上这般不简单的小娘子,真真是得天独厚,但也许就是因为太幸运了,所以上天才会让他年纪轻轻便伤了腿。
“先生,我相公选第一种!”
“先生,我选第二种!”
柏崇和封云霓同时开口。
一瞬间,封云霓不敢置信的看着柏崇,“不可以!阿崇,你怎么能选第二种,且不说只有两成的几率,这样痛苦的过程,一不小心你会死的!我不同意!我绝不能,让你冒险!”
老先生目光收回,柏崇会选第一种,他一点都不意外,就好像,封云霓会选第二种他也不意外一样。
“老夫回房休息,你们小夫妻两好好想想罢,明早我会过来。”
封云霓连忙点头,“老先生慢走,大头,送老先生回房。”
待门关上,封云霓冷着一张脸,不容拒绝道,“阿崇,我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娘子,刚才镇上所有的赌坊,都在赌老先生你可知晓?”柏崇却是没有继续方才的话题。
封云霓一愣,有点不适应柏崇的跳跃,“不知。”
“刚才我让大头去看了,知晓是娘子站在老先生这边,于是,为夫做主借娘子的银子全部押了进去。”柏崇笑起来的时候,那双眸子总是那样让人脸红心跳。
封云霓脸颊一热,移开了目光,不自然道,“你别这样瞧着我。”
“娘子,你可知,如今,你是镇子里最有钱的女子了,一赔一千,整个镇子只有为夫赌的是,娘子赢,因为为夫相信娘子。”柏崇的声音仿佛有魔力一般,携着春风吹进了封云霓心底。
封云霓整张脸都红了,啊啊,为何不看柏崇的脸,光是听声音,心跳都这般急促!
“今年的乡试,我不能错过,我爹和我娘,一直在等。”柏崇的声音陡然低落,又酸又涩,仿佛坠入深谷一般的黯淡喑哑。
封云霓心头一软,明知他这是在说服自己,可她却做不到硬起心肠。
“阿崇,万一……”
“娘子,没有万一。”
柏崇一字一顿,“这世间最痛的,便是双亲不在,双腿残疾。”
“我担心……”封云霓鼻头发酸,柏家那般,她闭着眼睛也知道,这些年,柏崇过的是什么日子。
“娘子可知,如今我最痛的是什么?”柏崇叹了一口气,目光里满是怜惜。
封云霓抬起头,迷茫的望着柏崇。
“我如今最痛的,是不能保护娘子,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连如厕都要辛苦娘子。”
柏崇深深地望着封云霓,相处不过几日,可他却对聪慧坚强的封云霓动了心,每每看到她为了自己忙前忙后操心的模样,就觉得难受至极。
封云霓眼眶一红,“我听你的。”
“娘子,谢谢你。”顿了顿,柏崇声音微哑,“若是我死了,娘子你便回封家,好好过日子罢,将来寻个待你好的人,照顾你一生一世。”
话音刚落,封云霓便急声打断,“我不许你胡说,你必须,一定,要活下去,肯定会成功的!”
柏崇静静地望着封云霓,仿佛要将她的模样永远记在心中一般,沉默片刻,才缓缓道,“好。”
一旁的佛豆和梅饼悄悄地抹起了眼泪,小娘子和郎君真的太不容易了。
“阿崇,要抱。”封云霓咽下喉咙的酸涩,哽咽的走上前。
柏崇一愣,随即双眸迸发出惊人的光芒,她……她这是接受自己了?
“娘子……你……你可是……”
柏崇又是惊喜又是激动,有些不知所措。
“阿崇,我……”封云霓有些羞涩。
柏崇深吸一口气,冷静了下来,随即,目光紧紧地锁住封云霓,“娘子,你可知,我心悦你。”
“从你昏迷着与我拜堂,那样倔强的苍白的脸。”
“从你醒来时,没有立即与我签和离书。”
“从你悉心照顾,为我声辩。”
“从你睡梦温软,笑颜如光。”
“还有许多的许多,我一直以为我可以放得下,可是,我真的放不下。”
“我紧张娘子真的签下和离书。”
“我紧张自己保护不了娘子。”
“我紧张娘子嫌弃我又穷又双腿残疾。”
“可是娘子,你有千百种理由放弃我,离开我,但你没有。”
“我柏崇发誓,今生今世,只求与娘子一双一对,执子之手,至死方休。”
封云霓再也忍不住眼里的汹涌,哭倒在柏崇还未宽阔的臂膀里。
一旁的佛豆和梅饼忍不住跟着低低哭了起来。
柏崇颤抖的抱紧封云霓,好看的棱唇抿的紧紧地。
“娘子,我心悦你。”
“云霓,我心悦你。”
封云霓一颗心又甜又酸,又涩又疼,又软又苦,千百般滋味,难以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