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起仓促,淳于冰锏在手,却反应不及,银剑微入皮肉,一线血珠染在剑尖上。索鸾呛得长剑出鞘,“黑曜骑”掉转兵刃,纷纷扑来,索鸾虽勇,却奈何陷在人堆里,一时也救不得。
剑指淳于的墨曜护卫缓缓抬手,退了头上兜帽。淳于惊得嘶声:“平,平常!”
那鲜绿长缨,正是平常剑柄上所系。他此时笑而不答,雪狼王古怪道:“化冰作道,夜渡且留岛。真是多谢你援手,替墨灵骑铺路上岛。”淳于眼珠乱转,傻问:“怎么,怎么会这样!”
平常冷笑:“半兽人混进星骑,二殿下当平常是瞎的。”淳于绿了脸:“墨曜骑是留在半露岛了!”雪狼王一笑:“我身边有个叫夕生的,他讲个故事,叫做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你听过吗?”
淳于煮熟的鸭子飞了,哪有情绪听故事,直眉瞪眼气得发呆。雪狼王不再理他,却向琴高道:“你失算了,该让太蔟剐烂了我,不该救我。”
琴高了无异色,仍是愁眉苦脸,沮丧道:“我做不到。”
雪狼王冷笑问:“嚣人,化人,不才,你是哪一氏。”琴高微有沉吟,却老实说:“嚣人。”雪狼王仿佛意料之中,又觉情理之外,森然道:“扮得羸弱不堪,装作愁肠满绪,却是只奇丑恶臭的诸怀。”
琴高并不生气。转目看去,索鸾以一敌十,仍在拼力奋战。平常冷眼旁观,只不肯稍纵淳于。菁葵隔岸观火,满脸的幸灾乐祸,时机稍纵即逝,他却笃定要看北境内斗。
琴高微叹,垂目道:“他并非最佳人选。”
他望望雪狼王,轻声说:“比起来,你资质更高,本该一统四极,封禅拜王。”他说的情意恳切,口吻设身处地,真情实感操着心。若非他认了是兽族,雪狼王要误会他身列双祭法之一。
他懒得搭理,琴高又愁苦:“可惜,谁都能与我合作,你却绝不可能。”
无声逼了有声。兵铁交鸣,呼喝打斗,都被沉默压制的遥远,像隔着玻璃。琴高不看雪狼王,却知雪狼王目不转睛盯着他。良久,他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雪狼王冷淡道:“四个木屋,十二只木傀,并非灵力催动,是靠机关运转。”
琴高愁眉:“拥有的不在意,没有的才刻骨。我没有灵力,又想叫屋门开合,叫小人走动,叫花开水流,就只能苦心设计,想破脑袋做出机关来。”
他破天荒笑笑,得意如孩童:“你父亲不屑做,我却当做兢业的事,要尽力做成。”雪狼王脸上血色渐无,狠狠盯着他。
琴高又问:“那支白鸠拂舞,你看出什么了?”雪狼王牙缝出声:“凌梧莲。”琴高欣慰点头:“她没有白疼你,凌梧莲是她最爱。”
雪狼王脸白如纸,眼眶却红得发紫,恨声道:“你自已说,你是谁!”琴高无所谓的抖了抖褪色青衣,温和道:“你们称兽族为贱兽。贱兽就贱兽罢,我是贱兽泯尘。”
他一句方罢,海上忽起狂风,怒浪击石,哗啦啦拱卫且留岛。安亭里青帐乱舞,亭柱瑟瑟,几欲飞去。忽得疾响,紫色粗藤从碧姬身后腾空,招摇漫舞,她尖声笑道:“兽主在此,你还不跪下降了!”
平常当此大事,力透剑柄,直攥的手冒青筋,紧盯着雪狼王,只等他发话。雪狼王却偏过脸去,向菁葵一笑:“你此前知道吗?”菁葵骄傲道:“我当然知道!”雪狼王无语,半晌点头道:“仙民斗不赢兽族,并非留民拖累,原是你这样的太多!”
菁葵冷淡道:“你流放三十年,还在自认仙民。在你王父心里,你简直像个半兽人,别拿出王子派头教训我,都是失了母亲扶助的,要我同你一般下场吗!”
雪狼王怒极反笑,咯咯道:“你说的不错,我母亲被他所欺辱,留下我生受鄙弃。可你总是东境大王子,母亲仙去,却声名不堕,我尚且不反,你是为了什么!”
菁葵向泯尘一拱手,笑道:“兽主说的不错,仙兽本该和平共处,无用贪婪的本是留民。你我身有灵血,凭什么替他人作嫁,结界另侧的良田拱让,我们窝在极寒酷暑之地,要拼命流血,要捱饿受苦,只为了让他们尽享安乐!”
雪狼王一怔,喃喃道:“我只当你要一统四极,却不料你野心至此,要打破结界,坏了神兽的规矩。”菁葵笑问:“神兽?你见过它们,还是同它们说过话?你饱受羞辱,关外求生之时,它们可曾下界相救?”
雪狼王无话可说,闭口不答。
他扶了椅背站直,亭外漠漠风响,伴着怒潮澎湃。茫茫黑夜,谁知安藏多少兽族。亭中华灯仍在,只有数百墨灵勇士追随。他情知今日一战,总要至死方休。不由放空心绪,眺向浓黑墨夜。
青纱飘飘,空空如也,并无奚止身影。
雪狼王扶了椅子,低喝道:“墨灵骑且住!”打斗渐缓,墨灵骑先罢了手,索鸾立时跳出圈外。他满目警惕,直盯着雪狼王。雪狼王漫声道:“索鸾将军,你是墨曜将军,总该知道大是大非。”
索鸾闻言微怔,咬了咬唇,不去看脖子上架了剑的淳于。
嗖的一响,雪狼王冰扇挥出,蓝彩沥沥,冲盈安亭。他扇头略指泯尘,沉声喝道:“墨灵骑听令,泯尘琴高,于我皆是贱兽,无论他是谁,给我杀了贱兽!”
他扇头疾指,平常丢开淳于,披剑沥胆,直劈泯尘。过耳疾响暴起,仿佛千响鞭炮,噼啪炸响。安亭黑烟迭起,平常一怔,缓了剑锋,只见黑烟起伏炸裂,墨灵骑摇身化作没脸的猴子,森森盯着雪狼王,无眼无嘴,却像是在笑。
没等雪狼王反应,泯尘举了胡角,呜嘟吹响。奇痒大盛,雪狼王被逼得躬身扭腰。泯尘瞧他不支,收了胡角,苦脸道:“你明修栈道,我暗渡陈仓,这样可好。”
雪狼王痒的眼中迸血,揪着一丝灵力不肯说话,平常怒道:“恶兽,你竟摸上了半露岛,把墨灵骑换作化人氏。”
泯尘奇道:“大殿下若没布置,为什么要送你们上半露岛?”平常一惊:“那,那……”泯尘漠然道:“是了,安瑟岛的西境星骑也换了。”
平常索鸾是领军之人,听了大惊失色,亭中忽有人发问:“那南境呢,南境的星骑,你总不会是这次换的!”
泯尘略有吃惊,看着菁荃从地上坐起,扶膝发问。菁葵一呆,恼火道:“你为何无事!”
菁荃与心远不同,南境古怪,对心远只是猜测,对菁荃却是论定了化人氏所扮。他已知南境惨事,又感琴高古怪,哪里敢碰呈上的入口之物。
他不说话,菁葵已怒道:“多了你,难道能翻天!”水戟嘤嗡一声,直袭雪狼王。雪狼王见菁荃无事,精神大振,冰扇急晃抵住水戟。他却知菁荃未入虚境,急了向淳于吼道:“你的冰锏呢,我唯有心愿,是杀了泯尘替母雪耻。你称王便是!”
淳于不肯相信,反倒退了半步。
碧姬冷笑:“少说大话,你凭什么杀我兽主。”太蔟卷如疾闪,扑面而来。华灯照耀,太蔟果然不是草植,像深紫色的烂肉,翕动粘液,却异香扑鼻。雪狼王不敢触碰,刚要跃开,水戟招招夺命,缠着冰扇不放。
太蔟急驰而至,猛力一缩,绽开花朵般的大嘴,“噗”得喷出紫黑粘液。雪狼王躲无可躲,平常惊叫来救,雪狼王却喝道:“你退下!”
他情知平常不敌,要咬牙受了太簇这一喷。半空嘤嗡疾响,绿影速动,水盈盈一道流星玉瓜,碰得砸开水戟,余力未消,又向太蔟软肢狠狠一锤。
太蔟吃痛,嗷呜缩了。雪狼王压力顿消,向后急纵,足下微晃,噗得倒坐于地。便听扑嗒嚓拉,紫黑汁液溅了满地。
菁荃咻得收回玉瓜,菁葵变脸怒斥:“你分明入了虚境,天天背着半月铛装佯。”菁荃痛心道:“大哥!我只问一句,菁芜不在席间,未饮淮夷清液,为何会中句灵之毒!”
菁葵愣了愣,菁荃跺足道:“你在殿外哄他喝了!”菁葵冷笑一声:“今晚之事,能出且留岛的,只能是尸体!”
菁荃苦笑:“他替你出头,你推他入火坑!”菁葵恼羞道:“你素日阴叽叽,鬼心眼如此之多!”水戟一闪,迎向菁荃挑去,菁荃再不打话,凝神运力,舞动流星玉瓜接了。
平常银剑一展,刷得急斩太蔟,雪狼王厉喝:“别碰那紫藤。”冰扇哗得立化冰墙,将平常隔开。噗哧一声,太蔟汁液溅上冰墙,缓缓流淌。雪狼王被太蔟所缠,冰扇忽大忽小,忽左忽右,只能招架阻挡,却不得分力。
眼见泯尘闲立看热闹,雪狼王向淳于怒喝:“泯尘要杀光我们,只留着菁葵,你站着等封神吗!”
淳于听了菁荃质问,已明白了七分,听了雪狼王这一吼,下意识挥手,冰锏嘤嗡一响,先击菁葵。玉瓜得冰锏相助,立占上风,菁荃叫道:“大哥交给你,我们杀了泯尘!”
他玉瓜疾飞,直向泯尘砸去。却见黑烟炸响,化人氏扑身而上,他们人多,玉瓜翻飞疾舞,他们近身则炸,化体再扑,菁荃一时不能奈何。
索鸾长剑一扬,向平常喝道:“敢不敢比一比,瞧谁杀的多!”碧绿缨络刷得一扬,平常高声接道:“难道怕你吗!”银剑铮得清吟,直贯化人氏而去。
菁荃玉瓜得缓,却见冰扇吃亏,不敢触碰太蔟,只能化形躲挡。他丢开泯尘,玉瓜直飞出去,啪得揍在太蔟软肢上。玉瓜是钝器,又比八角锤灵动,菁荃使了巧劲,太蔟吃痛,嗷得一缩,汁液狂流,却喷不出来。玉瓜得意,噼啪逮着太蔟猛锤。碧姬眼见太蔟吃亏,白了脸猛运法力,太蔟咻得一枝数分,像朵食人花,忽得一口吞了玉瓜。
淳于见着势急,跺足向索鸾喊道:“我们的礼呢,礼呢!”索鸾一怔,从怀中拔出一只冰盒,足有半个鞋盒大,往空一丢,喝道:“北境好礼,你们收下罢!”
冰盒腾空,啪得散开。众人眼前一花,安亭之中。忽然飘雪。雪花六角,垂直而落,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平常哈哈笑道:“果然是北境好礼,这叫什么!”索鸾亦笑:“这个叫做玄天瑞雪!”他刚说完,便听平常叫唤:“好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