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得屋里的木头都要化作了石头,雪狼王才说:“你来找我,又不说话,是要干什么?”奚止仍是不答。
雪狼王道:“你好好的巴结殿下,我好好的吃肉汤捞饭。你过如意日子,我做快活事,干什么要跑来?”
奚止轻声说:“我怕你接了诏书不开心,谁知你开心的很。”
雪狼王咯咯笑道:“我为什么不开心。他不见正好,我正愁着夕生傻头傻脑,怎么过这关呢。”
他起身走到奚止身后,伸手抚着她的纤腰:“烂木头精的心思是真多。又要殿下喜欢你,又要我记挂着你,是也不是?”
他的掌心温热,顺着奚止的后腰慢慢抚着。奚止只觉热力慢慢透散筋脉,周身暖洋洋的舒服。她仗着火凤护体,不惧奇寒。可她究竟不是玄天仙民,没有修为根基,被凛魄浸了,此时才觉骨头缝里酸痛难当。
雪狼王透进的热力,却像蓬勃的蒸汽,挠得骨头里的酸痒痒的舒服。奚止忍不住向后偎了偎。
雪狼王轻笑道:“我若是你,就直接迷惑了厚王,何必在王子里打转。”
奚止心意迷离,不设防道:“那是因为先遇着了你。”
她忽然低呼一声,那股热转瞬奇寒,戳得她彻骨一痛。她要躲,雪狼王却用力抓了她的腰,迫她转过身来。
他逼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字问:“我现在送你进去伺候,你可愿意。”
奚止在他怀里乱扭,急道:“你放开我,好好说话!”雪狼王冷哼一声,撒了手转身就走,半倚在木榻上,冷冷瞧着她。
奚止受不了他喜怒无常,赌气道:“你也不必留着我看了生气,我也不想做人辛苦。你把孽的线索告诉我,真的假的不论,让我回去交差。我把北玄天的小娘子都告诉你,我们一次交易,两下干净。”
雪狼王冷笑道:“你来找我,就为了这个?”奚止咬牙道:“是!”雪狼王笑道:“我若是不肯呢?”奚止扬起脸,黑瞳凛凛,满面寒霜盯着他:“你这么讨厌我,何必留着我。”
雪狼王嘴角微提:“好,很好,入了关了,知道我没用了。”奚止一怔,雪狼王紧跟着说:“你在雪屋就说过,我是个没用的人。今天诏书如晤,还叫平常来传,更显的我没用。他把王位传给诸怀,也不会传给我。”
偌大殿堂,欢声笑语散尽了,银针热闹的光转了清冷,他才肯说了实话。
奚止轻声说:“是你讨厌我,不是我嫌你没用。”
她说完了,雪狼王阴着脸看她。屋里,又沉默下去。
一会,雪狼王道:“你过来。”奚止走近木榻,雪狼王道:“坐。”木榻原本不大,雪狼王斜在上面,只留着小块空间。奚止歪了身子贴边坐下。
雪狼王问:“我真的没用吗。”奚止道:“大人收服雪狼,平定浮玉关外八千里雪原,以一人之力,拒嚣人氏于浮玉之湖,怎能说无用。”
雪狼王笑一笑:“若是我高兴,就上万仞山找泯尘,摒弃前嫌,约了他攻打浮玉之关,王位唾手可得。”
奚止道:“你不会。”雪狼王静了静,问:“为什么。”
奚止道:“你没有杀白寻。”她抬起脸,鼓足勇气看着他的眼睛,他真好看,她不知道自己也很好看。
她说:“你恫吓他,利诱他,摆出那么多理由,其实不如杀了他。杀了他一了百了,简洁干净。”
雪狼王没说话,幽幽盯着她。奚止自嘲着一笑,低头道:“不杀无辜之人,我可做不到。”雪洞里,她满腔复仇,杀了流月的两个姐妹。
奚止这样说着,心里很没底。他究竟是怎样的人,是她所想的,还是白寻另有用处。只是她有着坚执隐秘的期望,期望他和她一样,内心柔软,只是模糊面目。
她的沁香悄然弥散,银针松的光像被这香味擦亮了,失了清冷,散着温馨。
良久,雪狼王又抚上了奚止的后腰。奚止的腰硬了硬,微然热力缓缓透散,她舒服的周身麻痒,香味更加辽远,天香入庭,袅袅不散。
“你好香啊。”雪狼王低声说,他把奚止搂在怀里。奚止心里狂跳,惊慌和恐惧同时涌上来,不知哪一个才是适当。她抓紧他的胸前银袍,他的心跳砰通。
“看着我。”雪狼王说。奚止的长睫毛抖了抖,飞快转着念头:怎么办,怎么办,要不要告诉他。如果我说了,他会疑心罢,认定我说好听的,只为了骗他帮忙。
她美目流盼,面若灿桃,就在她横了心顺势而为时,雪狼王忽得放开了她。
“你走吧。”他起身上楼。奚止呆在木榻上,一时回不了神。她略不甘心,急问道:“你叫我去哪里,离开危阑楼,还是离开彼澳馆。”
雪狼王轻笑一声,人已在楼梯半中腰:“不把淳于迷住,你就想离开彼澳馆?”
他伏下身子看奚止:“我是要娶王女奚止的,你要记住。”说罢了哈哈长笑,扬长上楼。
奚止木无表情。她很想把那段楼梯消失了,叫他凭空倒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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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生等奚止走了,又慨叹一回,却听殿外奴人轻唤:“殿下歇了吗。”
夕生扬声道:“进来吧。”奴人推门而入:“小的优孟,见过殿下。”夕生应了一声,忽起一念,问道:“你知不知道厨房在哪里。”优孟道:“殿下是饿了还是渴了,要什么小的去取就是。”
夕生想,身为殿下,跑去后厨,仿佛是有点怪。不如叫他去,我跟着好了。
他于是说:“那么你去给我弄点喝的,弄点饭来吃。”优孟道:“是,小的这就去。”
他躬身退出,腰弯得虾米似的。优孟前脚走,夕生后脚鬼祟跟了。好在庭院阔大,冰面晶亮,优孟又是留民,并不会用冰轮。
夕生远远跟着,三转两转,终于到了梦想中的厨房。
厨房极大,里外三进院子,简直能做府第。彼澳馆原是驿馆,接待部落往来,因而庖厨建的用心。夕生跟着优孟跨进最里一进,见他绕过庭院,走进偏侧一间小屋,问:“还有吃的吗,殿下要呢。”
便听着欧小山懒洋洋道:“都给宫正大人吃了,哪里还有。”优孟为难道:“小娘子,泥鸿大人说你管着庖厨,要我们凡事问过你。可殿下要吃,小娘子说没有,小的不知怎么回话。”
欧小山看他一眼,奇道:“你就把原话回给他!就说我欧小山说的,吃的没了,都给雪狼王吃了!他要杀要剐,叫他冲我来!”
夕生暗叹:“她这又怎么了。接诏书前,明明还笑咪咪的。”他正在想,忽然有人拉他衣服。夕生回头便见周泉,正拼力招手叫他走。
夕生跟着周泉猫进右侧一间。里头亮得晃眼,却是存放银针松的所在。
夕生猛然进去,眼睛眯得睁不开,周泉拉他躲在大冰罐后面,小声道:“祖宗爷爷,可找到你了!”夕生道:“我叫你祖宗才是!你跑哪去了,怎么做舞人的,又怎么进的彼澳馆!”
周泉叹道:“这一晚上经历,我能写小说上网挣钱你信不信。”夕生道:“你简洁点,只说大纲,不要展开。”
周泉舔舔唇,组织了道:“你不是叫雪狼带走了嘛,那我要找你啊!瘦九那个死人,给我出个馊点子,叫我去传令所偷腾骥。”
夕生道:“你就去啦!”周泉啊一声:“我去啦,我以为真能行呢。谁知进了关,被苦成交给马脸,就是那天抽我鞭子的。那家伙坏得要死,别说偷腾骥,我连礼制所的门都出不去。特么被逼着跳了一晚上舞,那叫一个腰酸背疼。”
他说着捶捶腰,夕生笑道:“然后就遇上我了。”
周泉道:“你丢下一句彼澳馆,我寻思这是叫我去找!好在咱是临时工,干完这场就叫遣散了。把我们赶到关前,说等正午,痩九会来接。我就往外溜,被捉住了,就说,我不是半兽人啊,你们看我眼睛不绿,我就是关内的留民。”
“守关的黑衣人看了我的眼睛,认定我不是半兽人,就放我走了。啊呀我一路又滑又跌,经过一个市场,就听着有人叫,有没有留民,大王子府里要留民,送去彼澳馆。我一听这是送上门啊,麻利着就去了,就跟着回来了。”
夕生道:“这也没多离奇啊。”周泉瞪大眼睛:“这还不离奇,你要怎么离奇,真把剧本当日子过啊,正常人能弄成我这样吗!”夕生苦笑:“那比了我,你这小说简直没剧情。”
他于是把雪屋奇遇说了,又把雪狼王、奚止、流月逐一描述,直说得口干舌燥。周泉听了,傻了眼道:“好像是比我惨点。”他说着从身后摸了个三足鼎递给夕生:“殿下,喝水不。”
夕生接了三足鼎,狂灌一气,招手问:“有烟吗,我快扛不住了,要思考思考。”周泉“啪”得打他的手:“还抽烟,你没见这里照明都不用火!”夕生苦着脸道:“我脑子不够使。”
周泉听了,把紧裹着黑布提一提,露出牛仔裤,蹲下道:“我给你分析分析,我们的目标是拿玉,拿玉回家,乱七八糟的跟咱没关系,对不对!”夕生道:“对!”周泉问:“厚王有玉,我们要靠近他,我问你,他把玉放在哪?”
夕生摇头:“不知道。”周泉又问:“拿到玉以后怎么用?”夕生又摇头:“不知道!”
周泉气道:“你一问三不知,我们怎么回去!”夕生把奚止说玉的事讲了:“我总结一下,六枚玉,紧急关头可以穿过结界一次。现在还有四次机会,你的明白!”
周泉瞪眼睛想了半天,不解道:“那你的血,和这六块玉有毛线关系?”夕生呆一呆:“是哦。”周泉道:“半山市场来的时候,卓妙说,眼中泪,是心头血,是什么意思。”
夕生喃喃重复:“眼中泪,是心头血,眼中泪,是心头血。”他像是在哪听过,可就是想不起。
周泉道:“我猜啊,你的血能让六玉穿破结界,但是呢,平常血不行,要心头血。”
夕生傻道:“心头血?”周泉点头:“姜奚止一定知道什么,才用你的血染玉。可是她弄错了,那不是心头血。”夕生道:“心头血是泪?”
周泉啪得打响指:“你从小没有眼泪,为了这事你妈急的!就是你的眼泪稀奇,是心头血!”夕生听得呆了:“那我是什么人?”周泉皱眉努脸:“不知道!”
他一挥手:“管你是什么人,我们的目标是什么,回家!心头血这条咱占了,差的不就是玉吗!”夕生道:“还是啊!我说到现在,就是怎么拿到玉啊!”
两人一时无言,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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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清晨,夕生醒来时满室雪光。昨晚同周泉叽咕半晌,也拿不出好主意,便认定了先去东苍天,说不定接近纯王比厚王要容易。
等他们论定了散伙,欧小山已回去睡了。夕生赶到寝殿,优孟急得差点自杀,只说再找不着他就要去报司蒙了。夕生想到优孟急得脸发黄的模样,不由一笑。
他下了床榻,盛着银针松的冰器上都蒙了黑布。夕生好奇揭开看了,银针松仍放着光。夕生想:“ 这些松针摘下如何存活,也是个问题。”他正想呢,殿门吱得开了,优孟惊道:“殿下起身了。”
夕生道:“刚起呢。”他走到软榻坐下,优孟便回身道:“殿下起了,快进来吧。”外头曼声一答,进来四个女奴,也裹着黑布,捧了托盘,放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头一个呈上的是冰盆,看来是洗脸的,夕生便捞水洗了,使绢帕擦擦。
第二呈上的,却是一杯水。夕生含在嘴里,一股子樟脑味,另有骨制的盂凑上来,夕生赶紧吐了。他想问又不敢,皱着脸。
那女奴细声道:“殿下启唇。”夕生不解何意,张开了嘴。女奴用绢帕沾了樟脑水,直往他嘴里捅,夕生差点叫她捅吐了。
他拼命让开:“我自已来!”学了她的样子,沾了水擦擦牙齿,那樟脑味简直要他的命。
第三个呈上的,却是一碗黑乌乌的东西。夕生警惕:“这是什么!”女奴道:“这是上辅大人送的苦酽。宫正大人说好,叫送给殿下尝尝。”
夕生一听这名字就抵触,皱了眉抿一口,却是入口甘甜,很像龙井茶。他咕噜一气饮干,五脏舒畅。
最后一个,却呈上一只陶煲,揭开了是米饭。夕生正饿了,忙吃了一口,像是高梁米,很粗,却香。陶煲旁边另有小碟,浅浅一层淡黄汤液。夕生沾了点尝尝,是盐水。
他正在吃饭,听着优孟道:“宫正大人到。”夕生含了饭回头,见着雪狼王神采奕奕,负手跨进屋来。
他摒退诸人,自顾往圈椅里一坐,打量夕生道:“殿下,你也要勤奋些,还有七天时间,去把凁冰学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