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一棵桃树,一棵活了上万年,乃至更久的桃花树。
在植物界中,像她这般上万年才将将生出灵智的,也算得上是一棵天下仅有的奇葩树了。
起初的时候,她的周边有不少生出灵智的物种,好不热闹非凡。
有整天唠唠叨叨的柏树,多愁善感的梨树,脾气暴躁的仙人掌、、、
和她最要好的莫属于性格温和的紫苏了,每每被烦得即将崩溃,或是被欺凌时,紫苏总是会站出来解救她。
可惜紫苏命薄,又生的心善,陪伴她的日子并不久。
某天山头来个老人家,上来二话不说便将紫苏采下,颤着干巴巴的老手将她装进背篼里。
到底是修炼了上百年的灵植,紫苏虽未化型,法术还是会上几招。
原不至于被一普通老人家给抓住,却听老人一言,便生生放弃了存活的机会,乖乖的跟着走了。
老人笑得满脸泪痕,苍老的身躯抖得跟筛糠似的,颤颤自语道
“跑了几个山头,终于让我找到紫苏了,孙子染上风寒,咳嗽都快一个月了还没好,这下总算是有救”。
这话听着真诚,实则漏洞百出。
紫苏算不得什么名贵稀有的药材,随便一个山头也能寻得几棵长相颇好的出来,万不至于要跑上好几个山头。
能生出灵智的植物多半心性纯良,自是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个个不舍的挥着叶子同紫苏依依惜别。
桃花树最甚,哭的肝肠寸断,花瓣不住的往下落,好不伤情。
似动静过大,走出很远的老人突然回头看了她一眼,混浊的眼珠闪过一道莫名的光芒,
啧啧称奇道“这桃花开得真好,改天孙子病好了,叫他也来看看”。
耳朵灵敏的桃花树,听得此话瞬间僵硬,不敢再动分毫。
日落西山,山头风势正浓。
她硬是强撑着不扇动一片花瓣,直到老人家渐行渐远,身影彻底消失。
紫苏走了,桃花树整天恹恹的,也没兴致同其它同伴打闹。
她的闷闷不乐,意外的换来了更多关怀。
柏树默默的挪到她身旁,夏遮阳,冬挡雨雪,不多言半语。
梨树摇曳着洁白的身姿,日日跳舞逗她欢喜。
仙人掌生得有刺不好靠近,只在远远的静静守护。
太多的温暖,使得桃花树慢慢恢复了原来的样子,终日喜笑颜开,花开灿烂,浪漫了整个山头。
时光如流水般一去不复返。
柏树成功化型走了,梨树被仙人看中带离,仙人掌因气候的变化也般去新的地方了。
偌大的山头倏的安静下来,桃花树找不到新生灵智的植物,变得很是孤单。
年年岁岁年年。
心情好的时候,她便自说自话,其余时间多是昏昏欲睡,就如她未生灵智一般。
直到,一个阳光惬意的午后。
她睡得正香,梦里正同伴玩得尽兴。
她们吵吵嚷嚷、打打闹闹,过得很是充实满足、有滋有味。
“逃之夭夭,灼灼其华,果然如爷爷所说的那般美好,这一趟没有白来”
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若即若离,仿佛来自云颠之外一般深远飘渺。
她不甚甘愿的缓缓醒来,睁眼的那一霎,印入眼帘的便是一位眉清目秀的少年。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温和的指腹轻轻的触摸着她纤细的枝干,一点点的抚上枝头的粉色。
桃花树看呆了,她见过的人不多,如此好看的仅此一人,比之带走梨树的仙人甚之又远。
眉梢弯弯,浅浅一笑已是倾国倾城。
“小桃树,天快黑了,我得回去了,明日再来看你”
少年指尖留念在一朵开得最艳的花瓣上,眸光专注是给花朵的,亲昵的称呼却是给她的。
桃花树惊落了许多粉粉点点,望着他清瘦的背影,越行越远,然后更远、、、
所有人都只看见桃花的清新淡雅,未曾注意到,如画美景是由她所绽放。
数万年来,能看到她的,也唯他一人。
第二日,少年如约而来。
“小桃树,昨晚睡得可好”
他笑着与她打招呼,手里握着一卷书,风度翩翩,很是儒雅动人。
桃花树激动的晃着脑袋,想告诉他,她是不用睡觉的,又怕吓到他,只得采用这样的方式同他打招呼。
少年倚靠在她身上,闲散的支起一条腿坐在地上,用他特有的慵懒嗓音与她细细低诉。
他说,爷爷走了,以后便只有他一人了。
他说,小桃树,你会一直陪着我的对不对。
他的落寞,他的悲伤,深深的感染着她。
桃心一阵一阵的灼痛,她使了好些力气抖胳膊踢腿,只愿看到的永远是那抹优美的弧度。
漫天花雨飘飞,如痴如醉、如梦似幻。
他扬起下巴呆愣了许久,终是挑着嘴角,缓缓现出了笑颜。
单纯干净,天真无邪,如同孩童一般。
第三日,少年带来了笔墨纸砚。
他寻了块还算平整的大石,展开一张宣纸,取清泉之水研开上等香墨。
丹青于笔尖行走,手法似行云流水,柔中带刚,心手相应。
心知他画的是谁,她按耐住欢呼雀跃,展现出最美的容颜与他的指尖。
“小桃树,你看,今日的你格外好看”
他展示灵动的画卷与她,繁华心醉,是一道抹不开的记忆。
、、、
日复一日,桃花美景不胜收,不是春光亦是春。
孤独的山头,*相依,那是一种极致的美。
那日清晨,挑花树如往常一般伸长脖子,瞠目等待着少年。
当第一道曙光普照大地,随后跃过高枝,然后缓缓下落,直至不见。
月华初现,星光熠熠。
他一步一步踱步而来,一袭白衣飘飘欲仙,身姿灼灼,如玉的俊脸如沐春风,眼底温润柔和。
几年时间,他早已成长为高大成熟的男子。
“小桃树,对不起,我来晚了”
“今日新学了一首诗,那诗忒长,很是难读,我花了一整天才弄明白它的意思”
“其中有一句让我记忆犹新,也尤为喜欢”
他深深的看着她,语气悠扬的念道“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他没有解释话里的含义,她却是意外听懂了,枝上的花朵娇艳异常,格外动人。
那晚,桃花树失眠了,识海里一直回荡的便是那情意绵绵的诗句,经久不消。
辗转反侧间,她下定决心明日会向男子问个清楚明白。
问他为何要念诗,问他为何要对着她念诗,问他,是否喜欢上她了?
然而,连着好几日,山头都未能出现男子清俊的影子。
这是她们相识以来,日日相伴,之外从未有过的状况。
从开始的生气,到之后的担忧,最后是心急如焚。
桃花树胡思乱想得多了,揪心灼痛也更甚了,以至于她化出人形半响,仍旧处于恍惚之中不能自拔。
柔顺的发丝自然垂下,精致的小脸上,一双清亮的眼睛熠熠生辉,一身粉衣随风飘扬,仿若堕入人间的仙子。
男子含笑着倒下,白衣不复纤尘色,红花身前身后印,染指土地一大片。
他缓着气说“你果然同我想象中一般美好”。
他叹着气说“以后,怕是不能再陪着你了”。
他遗憾的说“我还没来得及与你讲那句诗的意思呢”。
女子震惊的听他说完最后一句,惊慌失措的抱着他残破的身躯,不知所措的杵在那里。
原来他早已知晓我的存在,原来他竟能一眼认出我,原来他以为我没听懂他念的诗。
迷茫慌乱慢慢褪去,渐渐浮现出一丝坚定。
阵阵粉光骤现,烟雾缭绕,如蚕蛹将二人紧紧的包裹住,隔绝外面的世界。
不知过了多久,
仿佛沧海桑田,四道轮回更替,光晕才慢慢隐去,烟消入云散。
形如枯槁,毫无生命迹象的桃树下,
一身血色的绝美男子猛然睁眼,倏地慢慢阖眼,自眼角淌下一道滚烫的痕迹。
小桃树,你真傻!
花香四溢,梵音寥寥,一道金光从天而降,将男子笼罩其中,迎光而上隐没在湛蓝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