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记
辅导班少了一个女孩的身影,还有两个学生变得沉默寡言了。夏廷宇看了眼单子,田幂的名字被划了,问了校长才知道,她退学了。
跟林美丽交流的时候,那个女孩会时不时的发抖,眼神很慌乱,好像在害怕什么。林美丽说,田幂搬家了,至于搬到哪,她也不知道。至于之前的经历,林美丽闭口不谈,她要把它当做秘密,谁也不会告诉,就连做梦也不会说出来。
夏廷宇觉得他确实不适合长期的工作,所以他辞掉了在辅导班的工作,之后闲了就到58找点日结的兼职。
他每天都要捏着陆刑天留给他的第二张便签纸看上三四遍,但依旧没有找出什么端倪。
这一天,夏廷宇想在家闲一天。夏忠城去上班以后,夏廷宇又睡着了。
他是被一阵缓慢的敲门声叫起来的。敲门声很稳重,显示着敲门人的文雅。
他揉了揉蓬松的头发,往猫眼里一看,外面是两个女人,或是说是一个女人和一个女孩。
夏廷宇不认识这两个人,也许是来找夏忠城的。
女孩身上的装扮很扎眼,一身白色,白色的裙子、白色的小披肩、白色的遮阳编织帽,皮肤也很白,素素的。
夏廷宇给两个人打开了门,让开身子,告诉她们他父亲并不在家。
那女孩听到夏廷宇的声音,冲着夏廷宇深深一鞠躬,九十度,很标准。
女孩双唇微启,慢条斯理道:“我们是来找您的。”
“找我?”夏廷宇挠了挠头,半天都没从记忆中搜索到这两位来者。招呼两人进屋,让她们坐下,然后窜进卫生间整理开了造型。
待他出来,他看到一身白衣的女孩正端坐在沙发上,黑色的直发气质的垂到胸前。她的帽檐拉得很低,挡住了她的眼睛。
听到夏廷宇出来的声音,女孩的头微微的抬了一下,但依旧没有露出她的双眼。“我们见过的。”
夏廷宇愣了一下,突然就想到了那个月下路上的白裙子女孩,心里“咯噔”了一声。
也许是看见了夏廷宇反应,又或许是听到了夏廷宇微小的惊呼声,女孩抿了抿嘴,甜甜的声音轻轻问道“想起来了?”
夏廷宇支支吾吾,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女孩抬起头,柔软的刘海由额中间分开散到两边,露出两颗大眼睛。
夏廷宇下意识的别了一下头,但那白皙的脸上并没有他想象中的两个恐怖的眼洞,展现在那精致板正的脸上的是两颗黑白分明的眼睛,只是那种呆滞的表情,有几分无神。
夏廷宇的表情很尴尬,不过女孩无所谓的笑了笑,“没事的,我看不见的,这只是义眼。”
“嗯,你看不见的吗?对不起。”
“没什么。”女孩耸耸肩。
旁边的女人替女孩解释道:“小姐生来就是盲人,眼睛看不见,视网膜的问题。”
“你是……大家闺秀啊?”夏廷宇并不是很惊讶,因为看那女孩的打扮和礼节就能看出她气度不凡。
“没有的。”女孩含蓄的笑了笑,“还不是父母的功劳?”
“嗯。”
“我打听了很久才打听到您这里。”
“小姐看不见,但她一定要靠自己来找您。”女人对夏廷宇诉说着女孩的诚意。
“我只是想谢谢您,谢谢您救了我,还有路上那一群人。”女孩摘下帽子,小小的手捧住冒顶,将帽子扣在窄窄的胸膛上,“其实我一开始就知道,我们的灵魂都被吸出了身体,已经不是一个真正意义的人了。我也知道,只要是活人,就可以走出去。我曾经尝试过跟在人的后面,但是没多久那些人就会察觉到我,然后跑掉。我也曾尝试过跟别人交流,要他们不要跟我说话,只管带我出去。但他们更像是见鬼了,疯狂的吼叫,甚至还冲我……嗯。”
“……”
“您一定很好奇那条路的故事吧?”
“嗯,当然。”
“我跟那个孩子的相遇是在我去看望朋友的路上。”女孩稍微低了低头,双眼直勾勾的看着地面,但实际上却是没有焦点的,“那天已经是在晚上了。管家在我身边走着,她拉着我,但突然,我就感觉到她松开了我的手。对于一个瞎子,一个人在一个陌生的路上,这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我去喊管家的名字,但她没有回答我。事后她告诉我,那时候我突然晕倒了,她也并没有听到我喊她,她就只管把我往医院送。之后我一直昏迷了一个月,就在一周前,我终于醒了。
“那时候,我只觉得害怕,耳朵边上乱哄哄的,身边也尽是走动的人。那是一瞬间的感觉,因为之前是没有声音的,路上很安静,但自从管家消失以后,路上就吵了起来。
“我一个人慌乱的走在路上,我向前伸直了双手,我呼唤着路上的人,要他们帮帮我,我说,我看不见,能帮我打电话叫一下家人么?但是没有人帮我,我指尖触碰到的那些人都对我说,‘放弃吧,就算你看得见,你也出不去的。’
“我更害怕了,我问他们为什么,他们对我说,他们都在那里困了很长时间了,他们撞鬼了,这是一条黑洞洞的、怎么也走不出去的路。
“我不相信,我开始一路小跑,之后,我被一个东西绊了一下,摔在了地上。慌乱之中,我感觉有什么爬上了我的背。那感觉很沉,背上沉沉的,还很凉。
“我去摸我的肩膀,我的肩膀上居然有一只软软的小手!
“我害怕极了,只觉得心脏都要跳到喉咙了。我对我背上的那个东西说,‘你也是走不出去的吗?’
“出乎意料,那个声音很尖,就像刚学会说话的小孩儿,话还是含糊不清的,语句间像是嘴里含了东西。他说,是他困住我们的。
“我知道我见鬼了。但不知为何,我的心情开始放松了。也许是觉得找到根源就可以解决事情了。
“他说,是别人先把他困起来的。他出不去,他害怕,他想要别人来陪他。
“其实我已经不像一开始那么害怕了。因为他也是一个受害者。我可以陪他了,陪一个害怕黑暗的人,对于一个一直生活在黑暗里的人来说其实是一种幸福。我们可以有共同的语言,我可以安慰他。
“他问我为什么会常带笑容。
“这个问题,我纠结了很久。因为……我常乐吧。他说他讨厌我这种表情,他想看到我绝望的样子。所以他用尽他的能力,在我的身上下了诅咒。他说,只要我出去,这条路上的人就全能获救。但如果有人跟我搭话,那个人的魂魄便会留在这条路上,单剩一个硬硬的躯壳。
“您救了我们。您会得到保佑的。”
夏廷宇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脑袋,笑了笑。
那时候也是,九命猫的事情发生时真的很恐怖,但事后回想起来,其实很有成就感的。
“那之后,我一边找您,一边托家里人调查那个婴儿的事情。
“我知道了,那个婴儿患有畸形,而且是一个未成年人生下来的。为了生活,那个孩子被抛弃在了医院里,然后被那个扩建小路的包工头拿来做了祭品。
“其实那条路上本来就是用那个婴儿祭祀的。那包工头为贪图便宜,没有花大价施牛祭,而是从医院里找被抛弃的婴儿。医生也巴不得把这个多余的东西送出去。但那个婴儿因为怨气太重,突然有一天就脑起了事端。在之后,包工头去找了人,将孩子的怨气封住了。
“但在竣工的时候,不知道是哪个工人破了那个局,婴儿的怨气又一次重现了那条路。”
女孩顿了顿,她在等待夏廷宇消化自己说的话。
“这就是那条路的故事。”女孩继续道不说话了,抿着嘴静静的坐在沙发上。
是谁的错呢?人人皆有错吧。母亲抛弃了一个刚经历了黑暗的孩子;包工头又将孩子埋进了泥土中,又盖了厚重的水泥沥青,那个孩子有一次进入了恐怖的黑暗之中。黑暗的恐怖,只有亲身经历才能知道啊……
事情其实完全是因为那个破局的工人而起。若不是那个工人破了局,小事就不会变大,甚至也就这么过去了,也就不会有这等事情发生。但他若是没有破局,那个可怜的孩子就要一辈子被压在那沉重的月下路之下了。
夏廷宇陷入了沉思,他的表情跟女孩脸上的表情同样凝重。
女孩虽然看不见,但她的心可以知道,边上的男孩一定与自己一样,在思索人世间的正误。
谁能不犯错?只是错误有些让人无法接受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