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待到晚餐时，我服侍着阿娇用膳。她现在的胃口很小，一顿饭也花不了多长时间。只是让人担心着她的身子。

停月被阿娇打发到御书房去了，提着阿娇精心准备的甜点。看着她一脸满意的笑容，我在心中也只能叹息……

天色暗了下来，我点上宫灯。

殿内很静，厚厚的帘子压得屋内沉沉的，我总怕会有什么东西承托不住而狠狠地砸下来。

我曾试图将帘子取下来，她只是淡淡的说，不用。

我笑笑，轻轻地伸出手牵住她，她的手稍微滞了一下，并没有挣脱，顺从地任我牵着往外走。

夏末，夜晚不是那么燥热，殿外是一如既往的冷清无人，找了一方干净的长阶拉着她坐了下来。天空是深紫色，缀满了星星点点的光。

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

不知怎么的，我突然便想到杜牧的诗。还是少时读过，那时的我，又怎会想到也有这么一天，自己坐在千年之前的汉宫阶前，物与人皆非。

不悲不喜地仰看着这浅浅的银河一划，便是天人相隔。

阿娇把头轻轻地靠在我的腿上，我挪了挪动，换给她一个舒适的姿势。

事实上，我更愿意把她当做阿娇，而不是那个看似尊贵无比，实则虚惶无助的皇后。

“我好累。”她看了看我后，微微垂下眼睛，像是呓语一般。借着月色，我看到那双美丽绝伦的眸子里溢满倦怠与惶恐。

“皇上已经很久不曾来了，你说，他是不是爱上了别的女人？”她突然撑起身怔怔地望着我，呼吸急促了起来。我想到那日在建章宫旁偶遇刘彻的情景，没有答话。

“有时候，我宁愿自己一觉醒来又回到小时候，一切只是一个梦而已，他不是皇帝，而是一个整天跟在我身后，说要保护我的孩子…”阿娇的背轻颤着，大滴大滴的眼泪打湿了我的手背。

“我不想要这样的结尾…我只是爱他啊”

我抬起头，看见月光一如既往的温润明澈，突然感到周身寒冷。

阿娇睡下了，满身疲惫。我替她放了茉莉花香囊在枕边，提着浅红色的宫灯走了出去，走出未央宫。不禁苦笑，我，这是该去哪儿呢？

漫无目的地向前走,怔忡间，我发现了刘彻正向这边走来，身后跟着两个低着头的小太监。

他手里拿着奏折，面色冷峻。我下意识地退后，想要避开他，可是身后除了来时的长路，什么可以躲藏的地方也没有。

他好似无意地往这边看了一眼，吩咐随身的人退下，向我走来。我只好硬着头皮低下头。

“是你。”他的声音沉沉的，然而倨傲。

“奴婢见过皇上”我垂首行礼，退至一边。

“见到朕，打算就只这样而已吗？”他左手拿着奏折负在身后，靠近了来，单手抬起我的脸，眼里闪过一丝惊喜和诧异。

我不着痕迹地把头侧过一边，“皇上若没有要事吩咐，奴婢便告退了。”我狠狠地捏紧宫灯的吊杆转身。

手臂被大力的反扣住。我一颤，透过微凉的手指间传来身后人隐隐的怒气。

“程佳！”，他扳过我的肩，强迫我正视他。

“皇上有何事？”我低着头不敢看他。

“你为什么会在宫中？朕找你找了很久。”他一脸恼怒。

“奴婢现在是皇后娘娘的婢女，唤佳儿。”我细声解释道。

“皇后？”他脸上露出了然于心的表情。

“跟朕走——”不由分说的拉着我的手朝前走去。

我连忙甩开他的手，“皇上——”

‘你怎么这么生疏了？”他望着我说道。

“皇上很失望?”我淡淡地看着他凌厉的双眼，心里反而平静下来。

“对，我很失望！所以我的一切，也要你看的清楚”他不由分说地拽着我的手臂向前走去，我的额上沁满了薄汗，咬牙看着自己被他抓住的右手臂，火辣辣的刺痛感传遍全身。

他紧锁着眉，全身散发出危险而冷冽的气息。

一路上，太监宫女们急急地退避，大概从来没见过皇帝这般动怒过。

直到我被他拽到内殿，他才猛地放开我。“这些，还有这都是你，在姐姐家里第一次见到你时为你画的像。”

我看见莹白的绢布上女孩纤瘦然而阳光的眉眼。那是我初进公主府的画像……

他随后扯出一大摞七零八碎的东西，我在平阳公主家看过的书，用过的日用品，还有被我弄丢的张清送给我的手镯…这些东西都被他收着？

他扳过我，狠狠地捏着我的下巴，眼神阴鸷而危险，“我说过，你是我的。你以为你逃得掉吗？”

我突然感到从未如此的无力感。

“皇上”我几乎瘫软地跪了下来。“奴婢求皇上去看看皇后娘娘。”

“程佳，你不要逼朕！”他盛怒，俯下身狠狠地钳住我的双肩。

“皇上——”我感受到他的怒气。

“你，不要逼朕。”他再次重申着。

“去，见，她”我拼尽全身力气看着他，一字一句地开口。我好累，身体似乎已经不在属于我了，我看到自己的右臂有血不停流出来，可是为什么一点痛的知觉也没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