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如生从接到电话回去已是半个小时之后,车子停在唐古建筑事务所的门口,刚进门,事务所的合伙人张一党一脸贼像的走了过来:“如生,你居然翘班,我给云端时代的老总陆天恒打过电话,他可说你早就走了。”
显然手机上出现的老张就是张一党,张一党是纪如生的大学室友,同为建筑系的学生,成绩虽然相差甚远,却也有些建筑方面的小天赋,而且张一党家里的小银库绝对充足,便在大学毕业之后,尾随纪如生一起去了英国卡迪夫大学建筑系进修,毕业后二人同在国外的一家建筑事务所实习一年,半年前回国,至此便有了唐古,唐古起初很是一般,直到两个月前,纪如生早期设计的时空博物馆落成,惊为天人的建筑令他名声大噪,他上了很多封面的杂志,却从未接受过任何专访和直播,而随后不久,唐古更是在云端时代的竞标会上一举夺魁,拿下了设计权,唐古也在那个时候被更多人所熟知。
“初稿他看过了,十分满意,闲聊几句后,我出去走了走。”纪如生绕过张一党,走到茶水间,接了一杯温水,一饮而尽。
“靠着你这棵大树,还真是好乘凉,要不咱们唐古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声名鹊起,如生,云端时代可是个大买卖,你把稿子给我看看,你还能上了天不成。”张一党打趣道。
“没那本事。”如生将手中的画筒扔给张一党:“陆天恒的云端时代定位十分高端,地点定在商圈,卖的就是奢华和品味,从外观上看首先要独树一帜,比如我们常说的大裤衩,台北101大厦还有芝加哥的西尔斯大厦,当然,高层建筑首要解决的问题就是抗风结构问题,当时的建筑师f•卡恩提出了束筒结构体系的概念,成功的将那个时候所有高层建筑面临的抗风结构问题推向一个新的高度,换言之,云端时代在今天有着同样的问题,而且,陆天恒点名,大厦的外观必须的玻璃幕墙,美观的同时光污染的问题也会加剧。”
“那倒是,不过你这图稿要是不懂建筑的人看,根本就是一木棍挑着两个水桶啊!”
“嗯,这确实不是你能看出来的东西。”
张一党一脸不服,不过他认识的纪如生就是这个样子:“许泽亦刚来电话了,合同拿到了,估计他和赵侃明天上午的飞机就能回来,我们可以着手准备了。”
“嗯,明晚一起吃个饭,当是给他们接风,你去定个好点的餐厅,我请。”纪如生收起画筒,转身朝着楼上走去。
张一党小兵一样的紧随其后,好比,好比,对,好比皇上身边当红的太监公公,即便有朝一日坐上龙椅,也改不了随叫随到的本性:“是,不是,纪如生,我也是老板,不是你的秘书。”
只可惜,张一党余音绕梁的哀怨声被纪如生一个关门给隔绝在了外,他突然委屈的觉得怕是余生都要在他的欺凌和侮辱下沉痛的度过了,只是,他忘了,他已经这样习惯的过了好几年了。
天已经开始黑了,遥城的灯火辉煌与车水马龙便争相上场,数不清的高楼大厦在暗夜中依旧散发着白炽灯管的热情,那些带着发光发热的梦想一头扎进其中的火热青年,不遗余力,不辞辛苦,凭着一股子天真和向上的劲头,不分昼夜,靠着一支支速溶咖啡,写着永远没有尽头的报告和报表,可是一到了夜晚,诺大的城市在这所有色彩的映衬下却还是难掩心中的孤独,就像无数个孤独的个体拼凑出来的牢笼,乐在其中,却始终都走不出去。
纪如生呆呆的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透过似无的玻璃窗感受着遥城的夜晚,灿若星河的同时也足以让人迷失自己。他回来半年了,就算顺其自然他们还是相遇了,这四年来如生没有放下心中的怨恨,他狠狠的扼杀萌生在心中斩不断的思念,拼了命的忘记曾经占据自己人生的那张容颜,可她还是说出现就出现,这一池春水在如生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还是被搅乱的一塌糊涂,他想他是疯了。
“嘿,大师,晚上有约吗?小的想请您吃个便饭,可否赏脸?”张一党推门而入,打断了纪如生本想好好捋一捋的思路,这货总在关键时刻出现的刚刚好,不知道他是买通了秘书还是学会了占卜,纪如生缓缓回头,表情就像被泼了一盆混着冰碴的冷水,暗黑锐利的瞳孔恨不得射出十万八千箭,将张一党就地正法。
“吃饭?吃什么?”
“肯德基啊,怎么样?有了肯德基,生活好滋味。”后面这一句是张一党声情并茂唱出来的,可见他想吃肯德基的心情,就算面前摆的的活色生香的鲍鱼,他也不屑看一眼。
“我从不吃这些,你知道的。”如生坐到办公桌前,慢条斯理的将桌面上的文件和图稿收到文件包里,一本正经的姿态比国庆阅兵还要标准。
为此,张一党还曾苦口婆心,讲遍了三纲五常、伦理道德,甚至搬出了孙子兵法、葵花宝典,以各种武侠古今人物的事例来证明,一本正经不过是耍流氓的高境界罢了,端着只会降低荷尔蒙的分泌,他说:“红尘作伴,尔等还需策马奔腾。”
纪如生当时回答:“此等孽障,拖出去斩了。”嗯,那是张一党难得听到的一句玩笑话。
因此,张一党每次在纪如生过于正经的情况下,都会萌生一种一脱鞋拍死他的冲动:“诶诶诶,开玩笑的,归园居,我都订好位置了,我有正事和你说。”
“正事?”纪如生万分疑惑,他认识的张一党只有公事和床事,因此正事二字从他的口中说出来要多不正经就有多不正经,不晓得会不会又是和哪家姑娘分手了,或者求之不得时怀疑自己是不是变态了。
张一党哈哈大笑,听出了他口中的质疑,对于纪如生如此了解自己,他一脸“我知道,但我是认真的”诚恳表情,在对方十足抗拒的情况下,还是毫不留情的将他拖进了自己的白色奥迪内。
归园居坐落在沐西路,是一家中高档的粤式茶楼,极为现代的装修风格,清净平和的环境,沿着椭圆形的建筑排列而成的餐桌令客人有足够清晰的视野将茶楼中央几乎小花园的景观尽收眼底,纪如生如此偏爱此地,除了环境清幽更多的因为这里的金丝红枣鸡粥和雪心翡翠虾做的很是地道。
服务生带领二人来到二楼早已订好的位置,这个时候刚刚过了晚餐时间,所以人不是特别多,除了两道逢来必点的菜,还加了桂圆冰心脆笋和小炒肉以及粤皇虾饺,加之刚刚泡上的上好的菊普,淡淡清香味道萦绕开来,茶还未喝便有了提神的效果。
“不是说有正事,说吧。”如生将手放在交叉相叠的双腿上,一副洗耳恭听的表情。
张一党笑嘻嘻的起身,端起的白色瓷壶划出一道好看的弧度,茶水斟满一杯,而后一脸严肃道:“你叫我查的事情,有消息了,你走了之后她就嫁给了沈南,结婚四年,但是没有孩子,沈南对她还不错,家境也还可以,这几年她一边兼职做翻译一边帮沈南经营那家咖啡馆,前不久她去离婚,你见到了。”
“为什么离婚?”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或许你应该问为什么她始终不肯为沈南生个孩子,而且,咱们也都算是名牌大学毕业的,找一份得体的工作应该不难。”
“她那么狠心,怎么会让一个孩子成为牵绊呢?看来抛弃我之后,她并没有过的多好。”这样说话的纪如生总让张一党有种陌生的感觉,以前的他是个在阳光下穿着白衬衫的温暖少年,笑起来别提多祸害苍生了。
“如生,她过的好不好与你没有关系了,青春里的爱情谁抛弃了谁,真的还那么重要吗?你别忘了,你已经结婚了。”
“结婚?我为什么结婚你比谁都清楚。”如生夹了一块脆笋,狠力咬断的声音张一党听得真真切切。
“是她亲眼看到你去领证的不是吗?”
“那是个巧合。”
纪如生总有一句话噎死人的能耐,张一党需要快速的在大脑里组织出逻辑明确而且条理清晰的语言,否则他必然在他十面攻击的情况下暴毙而亡。
“那你想怎么样?对一个已经离婚的女人实施报复或者在自己已经结婚了的情况下,对一个前女友展开强烈的攻势?纪如生,你要知道,分手没什么大不了的,谁都不是一个男人或者一个女人大过天的年纪了,你如此理智精准的一个人,为何一遇到关于她的问题就变得这么不像你了呢?”
“因为我爱过她,超乎了自己可以预判的范围。”
纪如生短短的一句话仿佛一根被磨得精细的银针,不偏不倚的扎在了张一党的心尖上,大学时所有认识纪如生的人都知道,他有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而他再清楚不过,没有了爱情后的纪如生就仿佛被人强行拿掉了头顶上的皇冠,曾经如此高高在上的一个人生生卑微到了尘埃里,时至今日,他还不能理解他为何不能忘怀,或许不懂爱的他根本没有资格理解。
说话间,菜已经不知不觉被吃掉了一半,而显然这顿饭不是用来果腹的,它可以是二人说话不间断时的标点符号,也可以是说到内心深处时用来停顿的一个工具,但绝不是张一党约他出来吃饭的意义,他突然无话可说,看着纪如生一幅宫廷阿哥的标准吃相,深邃的令他越来越无法看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