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在七八岁的时候,有一次靳家举行一次大的商业派对,江城来参加的人很多。
大人们在湖边举行茶会,小孩们便在四处玩耍。
那时候靳之尧便长得比同龄的小孩要高出一头来,而且沉默寡言,高傲不羁,如同一座高傲的雪岭。
他自然不愿意和一帮小孩一起玩泥巴,便独自在湖边散步。
他到现在都还记得那天的情形,湖边有很多树木,小草又青又软,很适合野餐,但是因为是属于私人度假村,所以反倒安静而清幽,只有风吹树梢的发出的“哗哗”声,和小鸟啁啾的叫声。
远远的,他看见有好些人围在一块大石头旁边,一方是几个男孩,另一方几个女孩,其中一个就是爸爸的好友唐伯伯的女儿。
双方似乎因为大石头的归属起了争执,本来是那几个女孩在这里玩耍,可是男孩子们过来就霸道的让他们离开。
参加聚会的孩子都是江城有头有脸的家族出来的,自然不太懂得什么叫做谦让,双方很快便动起手来。
靳之尧眉头微锁,他不屑于参加小孩子们的争斗,但是也没有走开。
女孩子自然不敌男生,很快几个小丫头就哭着跑开了,只留下唐风月倔强还在反抗,谁知不小心脚下一滑,被一个男生趁机推进了湖边的水草丛中。
靳之尧撇了撇嘴,心想着这个女孩怕是也要哭着跑去找大人了吧,眼角一扫,却发现那水草奇怪的动了起来。
结果令他惊诧不已。
唐风月没哭也没跑,而是在水草的掩护下从一侧绕上了岸,然后加速跑着,像一头奔驰的小羚羊,一头将带头的男孩一起撞进了水里。
那些男孩的表情真是好笑,前一秒还在得意的大笑,下一秒就变成了呆滞的惊愕。
当他跑过去赶走男孩,将唐风月从湖里拉起来的时候,他才发现,那个小女孩其实可爱极了。
湿漉漉的半长头发搭在肩膀上,还挂着半截水草。好看的鹅蛋脸被泥胡得花花的,可是眼睛却炯炯有神,分外明亮。秀气的鼻子轻轻抽动,朱红色的嘴巴像小船一样,微微上翘。
明明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了,却还是不服输的望着树梢,嘴巴紧紧的抿在一起,一言不发。
靳之尧想笑,却更想将她搂在怀里,把那颗倔强的头搁在自己的肩膀上。
“你跟我待在一起,他们就不敢欺负你了。”
“我又不怕他们!”
遥远的记忆如同飞翔的鸿雁,高高飞起,看得见却抓不住。
那些片段在脑海中转了又转。
“副……副总?”
忽然一个惊喜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靳之尧的目光猛地向下一垂,露在被子外面的手指似乎动了一下。
他猛地蹲下来,死死地盯着那双玉手,一直不怀好意的季墨和表情惊疑不定的杰妮也将目光投了过来。
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唐风月的食指又微微动了一下。
“副总!”
杰妮双手已经捂住了嘴巴,这几十个小时的危险期,无论她怎么喊,唐风月都没有过半点反应,她都快要绝望了,这时希望的火苗又燃了起来。
“去找医生!”
靳之尧低声吼道。
季墨却在他发声之前,便出了门去,他也知道和靳之尧分胜负不在一时,让唐风月醒过来才是一等大事。
然而,不等医生过来,唐风月已经悠悠转醒。
“唔…”
她秀气的五官因为突如其来的疼痛皱在了一起,手臂下意识的抬起,想要去扶额头。
可是她这一动,便牵扯动了输液的管子,又一阵疼痛让她“嘶”了一声。
下一刻,抬起的右手便被一股蛮横的大力压了回去,粗粝的感觉在手上摩擦,传来一阵温暖。
她费力的睁开了沉重的眼皮,脑袋里撕裂般的疼痛让她有些眩晕。
第一眼看见的是雪白的天花板,然后微微扭动了一下脖子,一张面无表情的冷脸映入了眼帘。
唐风月感觉自己的思维短路了几秒钟。
靳之尧?
这是在做梦吗?
可是那张脸的主人立刻便打碎了梦境的猜想,他放开摁住唐风月的手,站起来,似乎是想看得更加仔细一些,高大昂藏的身躯微微向前压了过去。
这个举动却是吓了唐风月一跳。
她第一反应便将脸别到了一边。
“我不想看见你!”
她的声音短促而惊慌,因为失血之后没有补充足够的水分,喉咙沙哑得如同一道砂纸刮过,干涩刺耳。
但是在靳之尧听来却像是炸雷一般,眉头立刻蹙到了一起。
但是眼中的一抹痛楚还没涌上眼眸便被强行散去,变作深邃玄寒,刺透人心的厉光。
“可是我要看到你!”
靳之尧猛地向前跨出半步,身体和床最后的距离被他健壮的大腿一瞬间填满,昂贵的西裤毫不在意的撞上了病床的边缘,病床顿时发出剧烈的摇晃,头顶的挂水瓶也剧烈的摇晃起来。
靳之尧伸出手想要去把唐风月扳过了和自己对视,可手伸到一半。
女人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我不想看见你!”
这一次比上一次还要低,她的声音虚弱无力,带着少有的娇弱和半分祈求的意思,或许是伤痛会让人更加脆弱,更加不想面对会伤害自己的人和事。
靳之尧眼中闪过一抹惨然的痛楚,动作立刻停滞了。
他的胸膛猛烈的起伏,面部的曲线一点一点柔软下来,悬在半空中的大手慢慢舒展开来,向她的额头落去,似乎是想要抚摸一下。
可还没有落下,唐风月便倔强的拼命将头向床外探去,努力的想要避开。
最后索性将被子拉起来,蒙住了头。
靳之尧的手尴尬的悬在被子外面,隔着他的不像是一层薄薄的棉被,而像是一堵厚厚的墙。
病房里的空气凝固了好几秒钟。
靳之尧伸出的手掌慢慢握成了拳头,“咯咯”一阵响。
杰妮害怕他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赶忙扑到床的另一边,一边护着唐风月,一边警惕的望着靳之尧的脸。
那张脸已经恢复了固有的冷漠和坚硬,他收回拳头,挺直了身子。
他的眉头紧紧蹙在一起,眼光锐利,面目中有些狞列的煞气。
那越来越青的脸和越来越冷的眼神,让杰妮感到浑身发冷,她有些害怕,甚至有些希望季墨赶紧回来。
“靳总……”
她猛咽了几下唾沫,鼓起勇气说道。
“副总刚刚醒过来,需要休息。而且少不了还要检查……要不您先回去休息。”
靳之尧没有说话,只是将盯着唐风月的目光微微移了一下,投到了杰妮脸上。
“……有什么事,我会通知您的。”
杰妮被他的目光看得一抖,身子微微向唐风月靠了靠。
不过这次靳之尧并没有多说什么,他的眉宇中染上了一层浓浓的忧愁,像是化不开的浓墨。
“好,我会医院旁边——直到你们回国。”
他淡淡的说道,巍峨的身躯一展,大踏步的向门外走去。
走到门口正好遇见季墨带着医生走了过来,他也没打算多看一眼,虎目一扬,和众人擦肩而过,疾步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季墨落在最后,他没有着急走进病房,而是在走廊中站住,看着靳之尧消失的方向,伸出手指在下巴上轻轻拂动了一会,眼底闪过一缕意味深长的神色。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玩一下他的女人让他难受的游戏,已经变成了一场必须让他出局的战争。
靳之尧,看样子我们无论在那方面都要做敌人呢!
靳之尧几乎是带着火走回的酒店。
“撕拉”粗暴的将领口扯松,一把将身上昂贵的西装扔向沙发,茶几上的杯子被无辜的撞翻在地上,他也没有看见的样子。
衬衫,皮带,西裤……全身的衣服被他扔得到处都是,每一件都带着他凛冽的怒气狠狠的撞上屋内的其他家具。
靳之尧拧开淋浴,热水倾头而下,总算是让他的心情平静了一点。
可是这样的平静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
水流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身体流下来,古铜色的肌肤充满了成熟男性的阳刚气质,可是这些似乎都不能让他骄傲。
他的耳朵里只回荡着那一句话。
“我不想见到你!”
“我不想见到你!”
“我不想见到你!”
靳之尧把水开到了最大,想用“哗哗”的水声掩盖住自己耳朵里虚幻的听觉。
他烦躁的扯过浴巾在身上胡乱的擦拭了一下,套上浴袍,把自己扔进了柔软的床里,然后抓起枕头边的新手机。
“顾佑,查得怎么样了。”
“查不出?就加大力度查!让西城和阿御帮你!”
“不管季墨那边查出什么,我也要一份准确的调查报告!”
“另外,你已经问过医院了吧。她——到底怎么样?”
靳之尧听着电话那边的声音,面色越来越冷,眉宇间的凝重之情越来越深。
直到那边的叙述结束之后,他仍旧保持这沉默的姿态。
良久,他才从远处的台灯上收回了目光。
“你立刻给德国那边打电话,请最好的脑科医生过来。”
“对,就说是靳家少爷的要求。”
“全程费用由我们出。”
“安排飞机接他们!”
靳之尧挂上电话,随手将手机丢在一边,然后便不再有动作,整个人如同石像一样坐在床上,直到天空擦黑,他才重新站起来,走到阳台上,点了一只烟,缭绕的烟雾将他的脸包裹起来,看不清楚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