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吧。”
一个身材瘦小,颧骨微突的男子皱着眉,又加重语气用英文再讲了一遍。
“回去吧,mr.gin,我们需要你。”
景恪不语,脸上的表情却已经说明了一切。
矮小男子认真地端详了一番景恪的神情,身上忍不住颤了颤。
他压了压心底翻涌的惧怕,再度提高声音道:“mr.gin,恕我无法看清您在中国久留的意向,如果如我所见,您是为了骆先生的话,那么我就不得不担起所有人的期望将您带回美国。”他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您似乎并不明白gin对于我们的意义,也不明白您对于公司的意义。”
景恪瞬时抬眸,身上一下子爆发出来的威势让矮小男子忍不住攥紧了垂在裤线边的手,但正如他所说,他不得不带景恪回去。
他是gin公司的灵魂。
景恪唇线一弯,勾起尖尖的两角:“克里。”他唤道:“你还记得我招揽你时说的话么?”
克里站在景恪面前,却因着气势的缘故,无端地矮了景恪一头,他认真地思索了一番,回答道:“记得。您问我,关于未来,究竟是他人所为,还是自己打造。”
他一直记得,是面前这个男子给了自己新的生命。
这男人在外人看来嬉皮笑脸没个正经,但长年跟随在他身边征战的克里却清楚地知道,真正的宝剑,从来不会因为生锈的剑鞘而掩去锋芒。
景恪就是这样的宝剑。
他在外表披上一层纨绔子弟的保护色,在这件隐形衣下一点一点打磨着自己的光芒,gin刚刚创立时,有谁在乎过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毫无背景的小公司呢?
但面前这个男人,顶着所有人的压力,四两拨千斤地空手套白狼,换来一个又一个别人毫不看好的项目合作。几年过去,当那些被嘲讽为烧钱的破烂玩意儿的项目火热到人人都想分得一碗羹时,才有人明白,那个他们曾认为除却一张脸毫无是处的男人,有着怎样敏锐的洞察力和果决。
克里遇见景恪的那一天,纽约刚经历了来自北方的一场大风暴,据说那是纽约五十年来最冷的一个冬日,温度骤降,异常冰寒,寒到足以让人因为这大自然的怒火而失去所有求生的信念。
那也是纽约自杀率最高的一年。
他是业内最负盛名的天使投资人,只是那个盛名,代表的尽是负面的东西。
他在风投一行浮沉多年,曾大起过——被誉为最有前途的明星投资人,他看中的项目,稳赚不赔;也大落过——被人谩骂攻击,被人催债要帐,只因他作下的预言未能成真,害得万千户人家一夕分崩离析。
但景恪救了他。
这个男人站在梅西百货的门前,眉眼张扬艳丽,对着已有三日未曾进食东躲西藏的他问道:你的未来,究竟是要他人所为,还是要自己打造。
他眼前金星四冒,来不及思考为什么这个男人能够认出多番乔装打扮的他,也来不及思考这番对话对他的未来他妈的到底有什么影响。
饿得要死奄奄一息的克里眼底燃着熊熊的火焰,毫不犹豫地回道:“我自己的未来,当然只能由我自己做主。”
景恪悠悠地笑了,递给了他一袋子吃的:“那就跟我走,我帮你绝地反击。”
因为他跟着走了,于是有了现在的克里。
克里想起往事种种,抿了抿唇,眼神倔强地看向对面一言不发的男子,眼睛里透露出来的信息十分明显:他要景恪和他回去主持大局。
gin公司从起步到如今,他是一直看着的,就像看着一个自己从小养到大的小孩子,他对其充满了感情。他不能容忍景恪为了毫不重要的琐事就这样把gin抛在美国任其自生自灭。
“景先生。”克里突然说起了中文,腔调里带了些别扭:“q现在不在国内,您要是现在回国,也许能出其不意,彻底将其打压下去……机会难得啊!”
他声音愈发地激动,手臂不断地挥舞,表情激动:“景先生。我们需要您。”他再度重复道。
景恪表情玩味,他敲了敲桌子,似笑非笑:“你怎么知道q不在?”
那位可是他gin公司最大的竞争对手,他以为自己的商业触觉已经足够灵敏,却不料还有这么一个人能和他相比。若不是确定自己内部的消息绝无走漏,他甚至要怀疑那位是不是在自己身边安插了内奸了。
不然怎么能在投资项目上处处和他撞车?
克里肃然:“我们安插在wanted外线的人传回消息,确认近一个月的wanted都无大的动向,近乎是在浪费时间。并且,就在一个月前,q的贴身秘书slorne订了一张飞中国的机票,之后便再无音讯。可他本人却在三日前,被我们的人发现了其在国内的踪迹。”
景恪点头,用眼神鼓励他继续说。
克里总结道:“所以,这足够证明,q去了中国,或者从中国转机去了别处,而slorne在为他遮挡踪迹。”
景恪笑笑,没再接话。
现在对他而言,骆清扬才是最重要的事,甚至gin都是为了他而建的,q什么的,他的wanted发不发展什么的,与他何干?
他看着克里,重新转回之前的话题。
“你错了,克里。”他对上克里疑惑的眼神,接着道:“我说的招揽你时说的话,不是你刚才说的那句。”
克里眼神更加不解,他没有主动接着问,而是自己低头努力想,沿着脑海里的一丝一缕线索,逐渐往回想。
那个冬夜的记忆太模糊了,因着他几乎饿晕过去,好多事情,要好好想,是得好好想想,他才能想起……
室内一时沉默不已。
过了半晌,克里突然抬头,似乎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景恪。
他想起来了!
正是因为想起来了,他才更加不敢相信景恪的想法。
那一晚,景恪不只是说了关于未来的话题,他还曾在带他离开那个藏身之地时主动提到:“克里,我希望你明白,我接下来,以及将来要做的一切,都不是为着我自己。我同样希望,我今时今日走下的这一步,能为我埋下坚实的根基,以至于日后我在面对自己渴望得到的东西时,已经有了足够的底气。”
克里即便如此落魄,但一颗狡诈的心却从未停歇,他是愿意跟随面前这个男人从头开始,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一定要忠于此人。
毕竟么,他还得再考究考究。
克里一边往嘴里塞着面包,一边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先生想得到什么?”
景恪一点都不在意他的打探,摇摇脑袋,一张脸笑得容光四射:“骆驼。”他补道:“一只嘴巴挺贱性子又倔的骆驼。”
克里咕噜咕噜地灌着牛奶,表示自己根本听不懂。
后来接踵而来的事情太多,他一忙,就是忙到至今仍未歇停过,只是在过程中,他开始诚心诚意地认景恪为主。
那个冬夜的谈话足够深入人心,可始终为他铭记的,都是那些普通的饼干牛奶的美味,以及景恪打动他的关于未来的许诺。而这些似乎有些无厘头的闲聊,却早已被他掩埋在了记忆深处。
谁曾想今日竟会旧事重提。
克里不断压抑着自己即将脱口而出的惊呼声,心里面不住翻涌着讶意。
关于那位骆先生,他只知道是在公司成立不久前就秘密入股的一家软件编程公司的幕后老板,以及知道这位老板极具才华,并用自己的才华为gin带来了很多收益。
他也曾疑惑过为何景恪会在公司成立之初,急需要一个大的项目来作为落脚石之际,选择那样一个刚成立不久的,不断遭遇打击灾难的小公司来作为重点投资对象。等到后来收益数次翻番时,他便将这些一概归为景恪的商业灵敏度。
到了现在,他更是摸不着头脑一头雾水。要知道,老板向来在这位骆先生面前都是极力隐瞒自己身份的,也在骆先生数次相邀见面时委他出面拒绝,为何这回竟不管不顾地追来了其面前,即便对方态度恶劣,也如何劝都劝不走。
可现下他一切都想通了。
难不成……难不成这公司,从一开始,就是为了骆先生才成立的?
这位骆先生到底和自家老板什么关系?
克里越是细想,心中越是骇然。
他甚至不敢直视景恪的双眼。
景恪笑了。
他悠悠然说出自己的心里话:“克里,我希望你明白,就如同你对于金钱的不断追逐,你当年甚至能做到出卖无数你的信徒,将声誉道德置于不顾,只为了能拉大比率让自己多赚些。而我……”
他眼神飘忽,盯着空气露出了有几分温柔的神情:“为了我之所爱,而这不过一个小小的公司而已……我还有更重要的东西需要守护。”
克里吓了一跳,立马上前一步,还欲再劝,却被景恪提声打断:“关于gin,我不会弃之不顾,可骆清扬,却是我舍之心痛之人,为了他,我的那些东西,只能暂时放下。无论你今日说什么,这地方我都是不会再离开。”
他突然表情一转,凑近克里坏坏笑道:“成了,你呢,就替我回去主持大局,我会及时给你指示的。接下来,哈,你就等着哥我抱回美人归吧。”
克里一脸惊愕,看着自己的老板一把坐回椅子上开始哼起了小曲。
“桂花那个飘哟,牡丹那个艳,我遇那个美人哟,正是三月阳……”
克里脑门儿爆着青筋,直想把自己自己老板的脑子给砸个三月阳。
他恨恨地退出了房间。
就在克里关上房门的那一瞬,景恪脸上的笑意愈发地灿烂,而远在百米外的一间房里,骆清扬手指轻轻摩挲着掌上的一枚小小的扩音器。不知听见了什么,他的嘴角弧度一点一点上扬,漠然的脸上满是暖意,竟宛如三月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