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江南总是很热闹,灯火彻夜不息,灯笼挂起来就是一夜,青石红瓦,空气里氤氲着雾气,笼罩着所有的房屋,配以秀水桥,秀水桥下的河水,还有略有萧条的垂柳,像是细笔勾勒的画。
近了一看,是雕花镂空的大门,旧年里消不去的檀木香味,走出来的女子,哪个不是笑的温婉的江南女子?带着秀气,眉间一点朱砂,斜戴着簪子,映的月光都失色。
乔初随着女孩子们到了河边放莲灯,手指松开,顺手往前一推,那细小的星子般的火光就朝着河水中央流去,原本聚在一起的莲灯四散飘开,船上,载的都是一个个少女梦。
她虔诚的,双手合起来,心里默许愿望。
我想要幸福。
吴城的老少都说秀水桥下的河水是最清澈的,也是最灵的,所有愿望都会成真。
她没有试过,但是觉得可信度不高。
大抵只是人心里的一份情感寄托罢了。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竟那样虔诚的信了一回。
莲灯飘远,她也没有多待,转了个身走了。
身后,是一片欢笑声。
…………
乔初带着证据回到长安城的时候已过去半月有余,此时,那北方的积雪也该融化,万木逢春了吧。
虽然自己能重新去过一过江南的日子,却终究不是从前了,况且……
快马加鞭赶回来。
只是因为,她实在想念那个人了。
想他的一眉一眼一笑容,哪里都想念。
长安城一如从前一样繁华。乔初进了长安城便一刻不停歇地往府中赶去,怀里是这些日子以来苦心找的证据,有了这些,左相便会垮台。如此一来,是不是,他也不会那般心烦了呢。
黎安刚从皇宫回来,待走到将军府门前,却看见那抹白色由远而近赶来,微微讶然。
她居然这么快就回来了?
是的,很快。
从长安城到江南吴城少说也有七八天的路程,而乔初,加上在江南待的日子,一来一回不过二十一天。
黎安不由地停下脚步,脸上不自觉多了一抹微笑。
藏在袖中的手微颤,那道身影慢慢放大,就在自己视线所及的地方。
他噙着笑迎,她驾马而归。
马上的身影似乎携了一丝江南的气息,像是在他面前伸展开了层层叠叠的画卷。
欣喜。她以为,他是在这里迎接自己。
“将军?”
她归来时,仍旧穿着走时候的衣服,还有那件他曾经亲手为她系上的披风。素白的衣角被风携起,他有种错觉,她的身上总有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
能让人暂时忘了忧愁。
黎安点点头:“辛苦你了。”
乔初眨眼微笑,不苦,为他分忧怎么会苦??即使再艰辛,因了他便不再难。
…………
“在江南的这些日子可还欢快?”黎安一边往府里走一边随意地问着些琐事。
事实上,除了家长里短,他不知道再和她说点什么。他想问她很多,可是以何种口气去问呢?
他是主子,而她是低眉顺眼的小俾,让主子去问小俾些什么呢?
乔初跟在后面,一一回答,“倒也没有什么愉快不愉快的,只是,总归是回到家乡一趟,祭拜了父母,也不虚此行——”
“安,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这是女子的声音,温婉,娇俏。
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乔初看向前方:“这位是?”
这是一位貌美的女子,一袭与黎安相同的青色罗裙,腰间只缀了一只锦绣香囊,玉兰花簪轻轻挽住秀发,嘴角有一股轻柔的笑意,虽脸色略有苍白,却隐藏不住整个人的高贵清雅。
会是谁呢?
乔初住在将军府里两年。两年了,从来没有哪个女子以这样耀眼的方式住进来,也没有人这样亲昵的叫他“安”。
她不动声色的打量她。她嫉妒。
黎安眼中闪烁着一种名为温柔的光芒,快步走到对面的女子身旁,话语里有些调侃,也有些担忧:“怎的这般就出来了,病好了?”
女子轻笑,声音清脆如黄鹂出谷:“哪有那么严重?不过就是小小的风寒,方才已经喝了药,你不用担心。只是见你今日回来的晚了些,便想出府寻你。”
黎安不再言语,只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头,自然亲昵。
两人旁若无人的交流刺痛了乔初的眼睛,她看着对面温柔高贵的女子,一股自卑感忽的窜上心头。
是了,这才是能与他相配的人。
只是,他们幸福了,自己该怎么办呢?
刚回来的喜悦瞬间全无。她以为他是特地在府外等她,却不想那只是凑巧。
搬不走的戏台子,似乎长久以来,她都是自己在演独角戏呢。那个人,那个高高在上的人,只是戏外人。只负责看热闹。
唱得好了,有赏,唱得不好,则罚。
那女子像是刚刚注意到她的存在。侧头看了看她,问着身边的黎安:“安,这位是?”
黎安搂着她的腰,为两人介绍:“这是我的得力下属,乔初。这次寻找左相犯罪的证据,靠的可都是她。”然后又转向乔初:“乔初,这是静忆,苏静忆,我的未婚妻。”
“乔初,这是静忆,苏静忆,我的未婚妻。”
她听到他这样说。
她不过就是出门了一趟,怎么回来之后竟就是这番天翻地覆?她的世界轰塌了一般。
“原来如此。那便让人家先好好休息吧。到底是姑娘家,可别累坏了。”已然是将军夫人的气势。
乔初站在原地,心中苦涩地说不出话。
得力下属吗?
好一个得力下属……好啊……
点了点头,从两人身侧走过,一步一步回到偏院。
途中经过花园,才发现,原来开得正艳的几株红梅已经落了花瓣,过了花期,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和隐隐有些水渍的秋千。
她顺手折断一枝梅枝,揣进怀里。
黎安命人送苏静忆回房,自己则是准备回宫一趟把证据交给莫清钰。
长安城的灯火夜夜都亮着,可是,也不是人人都能安睡。
这一夜,她失眠了。
她这院子与将军的院子离得很远,那边的动静她都听不到,只是能透过窗户看见隐隐约约的光,但也不分明。她想起今日见到的女子,便总觉得心头有一股憋闷感。她的感觉总是很灵。
恐怕是祸不是福。
已是下半夜,还是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披了外衣,到院子里吹吹风。
夜凉如水,微风习习,看不见月光,地上斑斑驳驳的影子只是因为满院子的灯笼。坐在秋千上晃来晃去,一高一低,她想,不知不觉,自己竟然已经在这里住了两年了。
“在想什么?”
蓦地回头,暗夜里忽然多出了一张笑脸,一身青色的外袍,想来也是睡不着才出来的。
“将军?”她惊讶。
黎安敲了一下她的头:“大半夜的不睡觉竟然在这里装鬼吓人,你是与我这将军府有仇么,嗯?”
乔初亦笑,她装不装鬼,有没有吓到人尚且未知,但是,将军可着实把她吓着了。
撇撇嘴:“将军不也没睡?”
黎安走到她身后为她推着秋千:“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在想什么?”
“没什么,就是有些睡不着,可能……天太冷了……”
话未说完,身后已经传来低低的笑声。
“阿初,你可知道,你不会说谎?”
她不置可否。
黎安手下的动作不停,继续说着:“若是不愿说就算了,我不逼你。”
乔初双脚着地。秋千停下来。
她看着他。
“真的没什么事。”
她就像是固执的小孩子,怎么也不肯说出口。
他眉头微蹙。
她也不说话,流淌在两人之间的,只是深夜里的凉风。
半天,才有所动作。
黎安摸摸她的头,像是对待小孩子:“阿初长大了,有自己的心事也是应该。”
他只是,有些不习惯。
阿初,到底也是女儿家的。
乔初没有说话,一时间夜里有些寂静。
抿了抿唇,终究还是问了一句:“将军,您爱她吗?”
黎安的目光变得深远,似乎是在深夜里透过什么看到了远方。
她等着他开口。
然后,他说:“爱,很爱。”
似乎有什么东西断了,在空气里,乱成了零碎。
夜,起风了。
……
没过几天便传出消息,说是左相意图谋反,且贪污受贿,查证属实已押入大牢,秋后处决。
如此,左相的事情算是告一段落。
后院的积雪也早已融化,变成水,顺着树梢滴落下来,落在地面,映出深色的瞳孔。
大概春天要来了吧。
乔初坐在偏院里,手指轻挽发梢,不知道在想什么。苏静忆,她已经知道是谁了,果然是世家大族调教出的女子,气质当与凡人不同。
在偌大的长安城,除了皇家,最为人津津乐道的便是黎安黎将军,这位十四岁上战场从未输过一次战役的少年将军,再者便是富商之女苏静忆。
苏静忆很少出门,外面很多人也都不认得她,但是长安城的百姓对她的名字却并不陌生。苏家静忆,虽然年少丧父,却凭借自己一身才能把父亲留下来的产业打理的井井有条,使苏家一跃成为长安城的一大富商,而苏静忆本人,也是一时之间名声大起,成为街头巷尾人人谈论羡慕的对象。
没想到她就是苏静忆。
原来她就是苏静忆。
暖暖的阳光射下来,打在乔初长长的睫毛上,似乎是给她周围镀上了一层浅浅的光晕,乔初心里胡思乱想着,不知怎么就睡了过去。
直到耳边响起轻轻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