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古拉山脚下一家小旅店的简陋客房内。
凌阳头枕着胳膊半躺在床上,两眼空洞的看着天花板。
突然,他猛地从床上直起身来,下地走到窗前,隔着脏兮兮的玻璃向外看去,窗外依旧是寒风挟裹着稀稀落落的雪花漫无目的的飘荡着,山峦斑驳荒芜,显得凄冷无比。
凌阳的目光再次转向了对面床上蒙着被子的高小六,他忧心忡忡的表情变得焦躁起来。
“行啦,小六,快起来!我知道你在装睡!外边的雪已经小多了!”
足足有十几秒,高小六才老大不情愿的掀开了被子,睁开惺忪的双眼,略微欠身,对窗户瞄了一眼,脑袋又重重地落回了枕头上。
“不还在下雪吗?好啦,都大半天了,你就不要在我耳边叨叨了,我真的是走不动了,连续走了三个月了,太特么累了......”他言语间带着一丝怨气,拽过被子,又蒙在了脑袋上。
凌阳一屁股坐回了床上,神情有些沮丧,甚至还有些温怒。
这是他们自安天市开始徒步至青藏高原的第91天。
眼看这次旅行的最高点,海拔5200多米的唐古拉山口就在眼前,可是他俩身心都已疲惫到了极限。
前天刚走到这个小旅馆时,他们就决定要在这里好好休整一天,等养好了精神再翻越唐古拉山。
谁知这一停,精神就松懈了下来,两人结结实实睡了两天,高小六也突然变卦,不想再往前走了。
两人在大学里学的都是一般般的专业,毕业都两年了,找的工作也都不太满意,一个月也就两三千块钱,还动不动拖欠。也难怪,如今这社会,除了食利族公务员以及垄断的水电气和电信外,剩下的行业没几个景气的。
生活就是如此的无奈和憋屈,凌阳感觉这辈子可能就这样慢慢腐烂下去了。
心一横,三个月前凌阳就辞职了,想出去走走。
打电话一问最好的朋友高小六,没想到他也处于萎靡颓废状态,两人一拍即合,决定徒步西藏,换换环境和脑子。
青藏线不同于川藏线,多数人都望而却步,他俩就想挑战一下。妈的,反正现在处于人生的低谷,当然,也从来也没有过什么巅峰,再说也没有啥好失去的,那就不假思索的上路!
当然,在路上还可以有足够的时间去思考,理清一下脑袋,难道我的青春就这个鸟样子?
这个年龄本应该是追逐金钱和姑娘的呀,可是作为一个屌丝,又能干些什么呢?
悲观情绪是会传染的。凌阳的思绪又回到了眼前。
虽然同高小六一样,他的精神和体力也处于崩溃的边缘,可考虑了半天,他觉得还是应该再咬咬牙,把剩下的路走完。多数人的失败都在于当最后一刻来临之时,因为坚持不住而功亏一篑。
当然,凌阳还有一点私心,就是等到拉萨再见到蒲亦然以后,自己可以拍着胸脯给她讲这一路的各种境遇和故事,不至于被蒲亦然小看。当初在昆仑山口遇到这个姑娘时,自己可是信誓旦旦向她保证说要徒步走完全程的。
蒲亦然是凌阳和高小六在昆仑山口遇到的一个骑行的姑娘,算是艳遇吧,他觉得和这姑娘非常投缘,她的影子这些天一直絮绕在凌阳的心头,挥之不去......
如今高小六是这样一种情况,让凌阳颇感无奈,
如果他执意不再前行,那么凌阳也只好结束此行,明天一早搭车返回。
但是凌阳总是心有不甘。屌丝之所以是屌丝,有很大原因就是纵容自己,做事总是半途而废,遇到点困难就畏首不前。
“噗通,噗通。”
隔壁房间里传来很大的动静,那是身体落在床上的声音。一下把凌阳从纷杂的思绪中拉了回来,蒙着脑袋的高小六也掀开了被子。
这旅馆是用那种廉价彩钢板搭成的简易房。组装粗糙,到处都是缝隙,房间几乎没有隔音效果。
“你们三个都听好了,我这次带你们来,是因为我们是本家兄弟,再就是保证金交的及时!”
“明天过了唐古拉山口以后,再走大半天,就到了我说的那个秘密金沟,按照我们事先约定好的规矩,每个人都要把挖到的一半金子交给我,这没啥问题吧?”
一个声音传了过来,似乎是个当头儿的口气。
“二狗哥,没说的,还是那话,不管谁,只要把秘密泄露半句出去,我们三个就不得好死!那每人交给你的三万块保证金也就全部归你!至于五五分成,那都是事先说好的,不会变卦!对吧?”
这个人一边回答着那个叫“二狗”的问题,一边似乎在征求其他两个人的意见。
果然,另外两个声音齐声应诺道:“没问题!就五五分成!只要二狗哥能保证挖到金子,这都不算求啥!”
凌阳顿时被隔壁这几个人的谈话内容给吸引住了,他轻轻的把屁股从床上抬了起来,蹑手蹑脚的走到了高小六床铺一侧的墙壁边上,开始侧耳偷听。
高小六早已经是支起半截身子,一只手掌张开的象壁虎的爪子一样扶在墙上,耳朵紧贴着彩钢板,屏声静气的听着,同时食指搭在嘴上,冲着凌阳示意不要弄出响声。
“日哈!你脑子烧求咧!挖不到金子,就是我拿九成,也木求用哇?”
那个叫二狗的人用讥讽的口气说道。其他三人都哈哈笑了起来。
“二狗哥,你再给我们讲讲当初是怎么发现那沟里有金子的?”
高小六伸出四个指头,扭头对凌阳比划了一下。凌阳听的很明白,这个叫二狗的人带了另外三个亲戚家的兄弟,悄悄来这里挖金子,当下正在重申契约呢。
“嗯,以前你们不是都知道我在外边给一个老板开挖掘机吗?他揽了一个活儿,就是给架设高压电线的输电铁塔挖地基,一个铁塔四个坑,每个坑深2米。就在五个月前,也就是去年的十一月,我跟着架设铁塔的人都干了快一年了,眼看就要大雪封山停工了,可就在我挖完最后一个坑准备收工的时候,我无意中看见挖掘机的斗齿里卡了一块石头,那时候太阳还没有落山,那石头黄灿灿的晃眼,我过去一看,妈呀,是块狗头金啊!我激动的心都快跳出来了!赶紧掰下来掂了掂,足足有三公斤呢,真是他妈的发大财了!我当时就想抱着金子跑路,可是最后一想,不行!”
“为啥不行呢?二狗哥?”一个声音问道。
凌阳和高小六此刻听的津津有味。两人支愣着耳朵,生怕错过一个字。
“我要是跑了,很容易被工地上的人怀疑,再说老板还有仨月工资没给我结呢,
我就琢磨着,把这块金子藏在哪里保险呢?想了半天,我用半瓶矿泉水和了点泥,然后糊在金子上,重新卡在了斗齿上,我又启动了挖掘机,把大臂升了起来,这样就谁也够不着了。”
“可是当天晚上正在吃饭的时候,工头说赶任务,让大家再加两个小时的班,等灌完混凝土基础后,转移到400米外挖另一个塔基。我一听就急了!连饭都没顾上吃完,就赶紧悄悄溜了出去,在不远的地方挖了一个坑,把金子埋了进去。为了保险,又在上边拉了泡屎。
第二天,就在大家收拾工具,刚转移到下一个铁塔地基的时候,也凑巧,上面来人发话了,说是马上就大雪封山了,要立刻停工,等明年开春再回来施工。我当时就知道,我这块狗头金的秘密算是保住了。”
“正好老板也来了,给大家开了工资,我趁着大伙不注意,悄悄的去挖那块金子,可就在我刨出那块狗头金的时候,我看见那沙土里竟然有十几颗黄米粒那么大的金豆,我当时激动的身上都起鸡皮疙瘩了!我发现了一条金脉!我擦!”
“后来的事你们也知道了,要不是俺爹就生了俺一个儿子,实在没有办法,才在亲戚里选了你们几个人,这种好事哪能轮的上你们?”
“那是,那是,二狗哥,咱们都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其余三个人应承着,从语气里听得出,全是讨好的口气。
接着又是一整响动,只听见“呯”的一声门的撞击声,隔壁屋里没了动静,估计是出去吃饭了。
竟然还有这样的好事!早就听说这唐古拉山上有金子,没想到让自己给碰上了!
凌阳重新坐回了床上。目光深邃而复杂,“现在,”他点了只烟,深深吸了一口,嘴巴噘成“O”形,一个浓浓的烟圈吐了出来,高小六伸出手指将翻滚而来的烟圈击碎。
“还需要我再苦口婆心的劝你么?”凌阳问道。
他意味深长的看了高小六一眼。
高小六嘿嘿嘿的笑着:“凌阳,兄弟知错了!先前说的话全部作废,你只当我放了个屁!就冲这金子,我再无动于衷,那不跟傻逼一样了吗?别说是唐古拉山,就是喜马拉雅山,咱们也得翻过去!对吧?”
说完,像打了鸡血似的,从床上一跃而起,他的双眼格外明亮,仿佛被成堆的金子映照着。
黄金,这种东西能立刻消除人生的漂泊感,让你获得一种确定性。
.......
他俩原本想着今天早点起来跟着那四个人,没成想人家可能在凌晨四点就出发了,走时静悄悄的,一点动静都没发出,一定是发现了隔壁住着人。
凌阳和高小六只好快速赶路,期望能追的上那四个人。
一直到中午,当凌阳和高小六气喘吁吁的爬到唐古拉山顶的时候,体力已经完全透支。
简直是苦不堪言!但是背着背包徒步在辽阔的青藏高原,这种自由的快乐非身在其中是无法体会的。况且还有黄金的诱惑!
他俩一屁股瘫坐在那块标示着海拔5230米的蓝色标志杆下,那上面挂满了五颜六色的风马旗,凌阳伸手从背包侧边掏出了半瓶青稞酒,拧开瓶盖,
“咕咚,咕咚”灌了两大口。
一股火辣辣的热流顺着嗓子淌进胸腔。疲惫感顿时被酒精的刺激给转移了。
我才不在乎什么特么高原不能喝酒的禁忌呢。
他喘了口气,高原阴郁的天空中飘着零星的雪花,狂风从四面八方刮来。
凌阳把装酒的矿泉水瓶子递给了小六,顺手抹了一把眉毛上沾着的冰碴。
放眼一望,公路缓坡下十几米远的地方有一座墙壁涂着黄色涂料的旱厕。
“靠!险些忘了这码事!”
一个多月以前,还是在青海黄沙漠那个地方,作为两个徒步跋涉的旅行者,在和当地牧民喝酒的时候,一个身体粗壮,眼睛细长,长着一张大饼子脸的蒙古大汉意味深长的这样告诉他们:
“在唐古拉山顶上,有一座据说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旱厕,你们一旦到了那里,无论如何都要进去尿上一泡。”
“为什么?”凌阳记得他当时问那汉子
“站在几亿人头顶上撒尿,这种机会可不是谁都有啊!”
“哈哈哈哈......”
一切,都因这一泡尿发生了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