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史大人!”
“长史大人!”
“哦!原来是赵大人!”思绪飘飞的李斯骤然被拉回现实,这才看到赵高正笑嘻嘻站在他面前。
“看样子长史大人十分疲惫啊!你是大王所倚重的重臣,可千万要保重身体!”赵高一副殷殷关切的模样。
李斯表面上对赵高礼敬有加,但其心底深处对此等阉人仍是有些腻烦蔑视,此刻他急着觐见秦王便不想与赵高过多纠缠,当下便拱手说道:“李斯无碍,有劳赵大人动问了!不知大王是否宣召李斯?”
一提到大王,赵高立时敛去了笑容,换上一副肃然的神情道:“大王命赵高来此,便是为了迎接长史!请长史随我来!”
赵高说着便前行几步,引领李斯前往王城东偏殿。
未几,李斯跟着赵高便来到了东偏殿殿外。
赵高示意李斯稍待,他则近前一步高声道:“启禀大王,长史李斯到!”
赵高话音未落,殿内便传出了嬴政洪亮的声音:“快请长史入殿!”
“是!”
李斯听见秦王传召,当下便整了整衣冠,又揩了揩额上的汗,这才大步跨入殿内。
东偏殿内。
秦王嬴政居中而坐,左右两侧则分别端坐着丞相王绾、上将军蒙武、昌国君方清泽以及长史丞蒙毅等秦国庙堂的重臣。
“臣李斯,参见大王!”李斯面向秦王嬴政深深一躬高声道。
“长史无需多礼,快请入座!”嬴政右手虚抬道。
“是!”
李斯一边走向坐席,一边用眼神向诸多同僚示意问好。
“丞相,既然长史已至,现在开始议事吧!”嬴政看向王绾,略顿了顿他又对侍立在侧的赵高道,“天气酷热,长史一路驱驰必然暑气难消,你速去地窖再取些冰块放在长史身旁!”
“是!”赵高应了一声,便匆匆去了。
“大王,臣不热!无需......!”李斯见秦王如此厚待自己,当下又是感奋又是惶恐。
“我等在殿内安坐尚且汗流不止,长史在毒日头下奔驰了大半日,又怎能不热呢!”嬴政摆摆手打断李斯道,接着他又看向王绾,“丞相,开始吧!”
“是!”丞相王绾拱手应道。
丞相王绾年届不惑,面貌清俊,三缕长髯修剪的整齐服帖,再加上天生一副颀长的身材,风度显得十分儒雅。
此刻,他面向一甘重臣开宗明义道:“我大秦今日面临之危局诸位皆知,我不再赘述,只说一句,艰危时刻,还请诸位同心合力共撑大局!
王绾对众人一拱手接着说道:“今日所议者有二:其一、如何应对咸阳商市乱局,反击魏国白氏发起的商战;其二、泾渭河工进度事宜。因此二事关联甚多,故放在一起议决!”
“启禀我王,臣已谋划好应对商战之策,但丞相并大内、少内、关市三署极力反对,请我王决断!”昌国君方清泽首先开口,矛头便直指王绾及三署大令,殿内气氛立时便有些紧张。
方清泽有如此举动,说来也难怪。
自那日在“鹰巢”中,嬴政命方清泽以封君身份统领大内、少内、关事三署,应对饥荒和经济危局以来,他不仅殚精竭虑谋划对策,甚至还不惜自家出金买粮赈灾、平抑物价。
可是,当方清泽下令大内、少内、关市三署执行他谋划好的对策时,三署大令皆是一句‘昌国君之谋划不合秦法,小令不敢执行!’。
方清泽当下便冷冷说道:“本君乃是奉大王之命统领三署,尔等既遵秦法,何以不知不遵王命亦是违背秦法!”
熟料,三署大令闻听此言却昂昂一句:“我等有无违背秦法,自由执法廷尉断之!”
面对这三个榆木疙瘩,方清泽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自己又不能真的杀了他们,所幸便丢下他们径直去了丞相府。
他原想三署归属丞相府管辖,自己若能取得王绾的支持,三署必会俯首帖耳。
但更让方清泽想不到的是,王绾听完他的谋划后竟说,三署所言不假,昌国君所谋划的官市参与商战以及方氏囤积货物确实违背秦法。
至于牲畜、盐巴、粮食等货物,一个月前大王便已下令列为禁运,但秦法只对本国商贾,六国商人皆不在禁运之列,昌国君若想实施谋划,还得廷尉府同意。
方清泽虽有封君高爵,但毕竟没做过实权官吏,他对秦法的了解有限,此刻王绾一口一个秦法如何如何,他还真是无话可说,当下只得闷闷不乐的出了丞相府,又赶向廷尉府。
当马不停蹄的方清泽来到廷尉府门前正要入内时,却被随行的方世图拦住了。
方世图乃是方清泽的族叔,他为人老成稳重,半生纵横商海经验丰富,颇得方清泽所信赖,所以方清泽便让他掌管方氏咸阳总社。
方清泽原就满腔怒火发泄无门,此刻被方世图阻拦竟黑着脸硬邦邦说道:“世图叔,你这是何意!难不成你也敢违逆本君吗!”
“老夫怎敢违逆主君!”方世图惶恐道。
方清泽袍袖一挥道:“那你为何阻拦本君入廷尉府!”
“老夫觉得有些不妥!”
方清泽心知这位族叔平日十分稳重,乃是自己倚为心腹之人,当下便耐着性子问道:“有何不妥?”
“此事事涉法度,原应丞相召集三署大令与廷尉会商,但丞相却将此事推给主君,分明是将责任转嫁于主君。且这廷尉历来只知秦法不知有它,主君想让他放开法度岂非自找霉头!”方世图正色说道。
听完方世图的这一番话,方清泽立时冷静了下来:这位族叔所言确实在理。自己虽贵为封君,在庙堂上却无任何执掌,如今虽奉王命统领三署,却也非明封官职。试想,自己以一个赋闲封君的身份,要求那铁面廷尉让自己法外行事,不是自找霉头还能是什么!
方清泽虽将这番道理想明,却是更为愤怒。
很明显,丞相王绾因自己身负王命的缘故不好公然拒绝自己所请,便将自己推到了廷尉府,由那唯法为重的廷尉来否定自己的谋划,届时只要廷尉轻轻一句“于秦法不合”,这涉嫌唯法的帽子便铁定会落在自己的头上。
为今之计,最好还是由秦王出面为宜。
方清泽想到这里,便让方世图先回总社,自己则让驭手驾车驶向王城。
哪知方清泽在王城外等了近一个时辰,才有一个内侍出来禀报说,近日秦军攻赵攻韩大胜,秦王已前去劳军。之后,秦王还要巡视九原,了解匈奴近况,至少要旬日方能回都。
方清泽无奈,悻悻回到总社后左思右想,觉得自己又不能违背应对饥荒和经济危局的王命,当下只得自己拿出重金购粮赈灾和平抑物价。
如今秦王返都后召集诸臣会议,憋着满腹委屈的方清泽岂能善罢甘休!
三署大令见方清泽起而发难,虽先后站起却也不慌张,只齐声说道:“昌国君谋划甚好,我等并不反对,只事涉法度我等无权施行!”
嬴政未发一语,只是不带一丝表情的看着三位大令,继而又看向王绾。
“启禀我王!”王绾不慌不忙拱手道,“此际大秦为难之时,大秦上下皆是一心,臣等岂会不同意昌国君的商道谋划。只是确如三令所言,昌国君之谋划事涉法度,臣虽为丞相亦不敢稍有逾矩!且昌国君身负王命,当时臣已让其征询廷尉意见!”
王绾这一番话说的堂而皇之,但嬴政却没有依旧面无表情,只淡淡说道:“关市令,你将目下咸阳商市之波澜说给诸位听听。”
在座朝臣中,除李斯人在河渠工地之外,其余人等皆在咸阳,岂能不知商市前日起爆发经济波澜,秦王为何又要让关市令再度述说呢?王绾等人心中都大为疑惑。
“是!”关市令虽然也不甚了然,但他还是谨遵王命,“诸位大人,前日午后咸阳商市中除秦人自营的店铺外,六国商贾经营店铺所售货物的价格皆上涨至少三成以上。而其中粮食、食盐这两项要害货物的价格竟然暴涨了近八成!我大秦今年因旱情严重,农田的收成只有往年的一二成,大部分国人便要依靠购买粮食生活。如今六国粮价盐价暴涨,他们购买不起自然心生怒火,若非咸阳令及时增强了商市巡逻军的人数,只怕商市早已血流成河!”
李斯越听越是心惊,虽然昨夜他接到的命其回都议事的王命书简中,嬴政对此事也有所提及,但却没有关市令说的这般详实。
如今听罢关市令的述说,李斯心头蓦地一沉:“难怪秦王命自己火速赶回咸阳,而丞相王绾议事前的那番话又说得如此沉重!”
想着,想着,李斯心头一亮,他已然明白了秦王的心意!
关市令尚未说完,他顿了顿又接着说道:“六国商铺盐粮售价太高,国人只得一窝蜂的涌到秦人自营的店铺及官市购买。而国人商铺和官市因有秦法约束,自然不能涨价,但这场波澜来得突然,私人店铺库存货物有限,仅一个下午货物便尽皆售罄。官市方面虽有国库支撑不至于售罄,但官市交易的职权历来首在马匹、精铁及盐这三项的大宗交易,至于与百姓的寻常交易不合法度,且国库存粮货物多为战备物资,此刻若大开交易之门,如果突发大战只怕我军后勤保障堪忧!可是如果官市有货不售,必然会寒了百姓之心,如此发展下去国人汹汹,只怕举国皆会动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