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在微凉的晚风中,白霖在司马源和叶君行的陪同下率众来到城郊,迎接即将到来两位天下巨商。
众人一直等到夜幕降临也未见一个人影,叶君行原是不想来的,但眼下白霖已把他当成强助,如此重大之事岂能放过他,所以司马源硬是把他从踏上请了下来。
华悦本也在白霖的邀请范围内,但华悦素来厌恶官商之类的交际场合,便推说自己身体不适不便前往。
华悦身上有伤这是白霖知道的,所以他也并未多想,只叮嘱侍女好好照料,便不再邀请。
而如今叶君行等了半晌,这两位“天下富豪”也未至,他实感无聊,便拔了些青草逗弄起自己骑乘的枣红色马。
“东主,田公已至三箭之地!”叶君行正逗着马,一名护卫策马而至,飞身而下高声禀告白霖。
叶君行应声抬头看向远处,但见一队骑士高举火把如火龙一般席卷而来。
马匹前冲之势尚未停歇,当先一人紫红色斗篷迎风招展,已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冲白霖拱手道:“白公,别来无恙否!”
火光映照下,叶君行看的真切,只见来人年纪不过四十上下,身材中等,头上无冠,身后一领紫红色斗篷,内衬褐色牛皮软甲,脚上则是一双牛皮战靴,端正方直的白皙脸庞虽然无须,但一双眼睛精光吞吐闪烁,斯文潇洒中竟还透着几分威猛。
“有劳田公动问,老夫一切安好。倒是田公一路风尘,定然辛苦疲乏!”白霖“呵呵”一笑回礼道。
“不过数日奔驰,田风身体硬朗无妨的!倒是这城外夜风渐凉,白公年长切不可受风啊!”
叶君行这才知道,眼前这穿着如同军中骑士,斯文刚猛并存一身的人,竟然就是位列天下四大商之首的齐国田氏东主田风。
正在此时,又一名白氏护卫前来禀报:“猗公车驾将至!”
禀报声音未落,远处已是火光冲天,烟尘滚滚,显然是大队人马正向这边疾驰而来。
“不知田公是与老夫再此一同等候猗公,还是先行一步至商社稍事歇息?”白霖询问道。
“田风与白公一同等候猗驰。”田风嘴角挂着一抹淡淡的微笑看着烟尘起处。
烟尘卷到一箭之地渐渐散去,百余只火把的光芒照耀下,一辆高大华贵由四马拖曳的马车映入叶君行眼帘。
马车停稳后,一个体态臃肿,身着黄色华丽服饰的中年胖子,由两名妙龄侍女搀扶着走了下来。
此人正是位居天下四大商之三的楚国猗氏东主猗驰。
白霖上前一步拱手道:“猗公一路辛劳,老夫在此迎候!”
猗驰身材虽然肥胖,行动却并不迟缓,一见白霖便轻轻挣脱侍女迎了上去:“有劳白公亲迎!”
“猗兄高车驷马当真是巨商风范,田风佩服啊!”田风站在原地遥遥拱手。
猗驰其实早就看见了田风,但他不愿首先招呼,此刻听田风讥讽他排场奢侈,他这才装模作样回应道:“哎呀!原来田兄先声夺人已先至一步。只怪猗驰近日眼睛有疾,未能及时看见田兄,尚请田兄见谅啊!”
猗驰的言下之意便是:你田风我根本看不入眼。
叶君行在旁看得心中纳闷:“这两人放在后世可是富豪榜上的状元和探花,怎么一见面就相互别扭!”
司马源见叶君行面带疑惑,轻声在他耳旁说道:“田公和猗公性格、脾性差别甚大,而且在生意上的竞争也颇多。”
叶君行微微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正如司马源所言,田风和猗驰在性格脾性上的差异,显著的体现了楚人和齐人各自的秉性特点。
战国当世,齐人在天下素有“宽缓阔达,贪粗好勇,多智好议论的口碑”。
楚国则因长期被中原各国视为蛮夷,逐渐作养出了傲慢和自卑共存性格,他们既仰慕中原的文明风华,却又甚为看重自身特有的荆楚文化。
这是齐人、楚人性格上的共性,而田风和猗驰身为天下大商,氏族秉性和历史的烙印在他们身上也体现的十分鲜明。
田风乃是齐国安平君田单的后人,也是齐国王族宗室的远枝,田风不仅承袭了田氏卓越的经商天赋,一定程度上也继承了来自田单的将略头脑和豪勇气质。
而当年田单击破燕军复齐后,因抗击燕国散尽田氏产业的田单被齐襄王封为丞相,此后田单也就不再涉足商事,天下第一巨商的桂冠也就落到了楚国猗氏的头上。
后来,田单被奸佞构陷失去齐王信任离国去赵,留在齐国的田氏失去了政治上靠山,便又重新涉足商事,也就是那时候田风接任了田氏商社的东主。
成为东主的几十年间,田风淋漓尽致的展现了惊人的商道天赋,田氏的生意蒸蒸日上一日千里,终于在八年前齐国田氏的生意资产再次一举超越楚国猗氏,重新登上了天下第一巨商的宝座。
相比之下,猗驰便没有这么多起伏的经历。
猗氏自春秋时期便楚国的大商,他们经营的货物中既有丝绸、珠宝、竹器等名贵器物,也有河鲜、水果等楚国特产。
而且因为楚国特有的政治格局,猗氏与国中掌权大族渊源颇深,就连国府控制极严的精铁、兵刃、马匹等物资,猗氏也有特许经营的资格,所以猗氏的生意百年间都十分稳定。
猗驰身为猗氏商社的东主,继承来的便是遍布六国生意网络和庞大的产业,天生而来的奢华气质和生意上的竞争立场,也让猗驰本能的有些反感田风。
再加上近年来秦国商市不断兴隆,逐渐成了天下第一的捞金之地,而田氏和猗氏为了争夺秦国商市发生的摩擦也是越来越多,所以二人一见面免不了相互揶揄。
白霖心中自是了然,但他恍若不觉笑着说道:“田公猗公经久未见,老夫知道你们聊兴正浓,但此刻夜色渐深还请二公移步入城,老夫已在魏风楼设下接风酒宴,二公稍倾片刻把酒言欢!”
言罢,白霖一手牵着一个,与他们一同登上白氏的马车,驭手扬鞭一挥,两匹健壮的良马应声而动,马车便不疾不徐的向城内驶去。
叶君行和司马源也各自上马,紧随马车之后。
田风和猗驰的随行车马则跟着白氏人马,在如雨如雷般的马蹄车轮声中直向启封城门而去。
夜风渐急,风灯飘摇,三位商界巨头的车驾缓缓进入启封城,司马源早就和城门守军打过招呼,此刻大队人马入城,守军头目也只是象征性的盘查了几句,便放他们径自入内。
好在已是晚间,城内百姓大多人在家中,过往商旅也不似白日那般众多,三位大商的人马车驾在街道上行驶的畅通无阻,只片刻便到了魏风楼。
白霖、田风以及猗驰三人堪堪下了马车,魏风楼总事应云霄带着三位华服侍女便已迎到。
应云霄拱手深深躬下:“魏风楼总事应云霄恭迎诸公大驾!”
白霖等人尚未及回礼,三名侍女早就趋前一步轻柔搀扶,引领着三人缓步进入楼内。
司马源因要安置田风和猗驰的随行人员,便没有一同入内。
叶君行原想和司马源一起,但白霖入内前却特地招呼他一同入席。
应云霄没料到白霖对这个年轻人会如此关照,当下便命一名侍女专门照料。
这下叶君行只得任由柔美的侍女搀扶,在来往客人的众目睽睽下,跟着三位大商款款而入。
白霖是魏国第一大商,今日宴请的之人又是田风、猗驰如此大宾,魏风楼自是不敢怠慢,不仅安排了位置最高,房间最大,环境最雅的房间,短案上齐备的酒菜也是魏风楼的拿手精选。
此刻,屋内窗户全部大开,习习夜风穿室而过,城内灯火尽收眼底,人在其中不仅毫无憋闷之感,相反心胸皆是开阔舒畅。
应云霄亲自安排侍女收拾妥当,说了声诸公尽兴,便轻步退出。
“田公、猗公请上座!”白霖微笑招呼,然后又对田、猗二人的几名随行亲信道,“诸位也请入席!”
“君行,你坐在这里。”白霖指着自己右边的短案对叶君行说道。
方才在楼下,田风和猗驰见白霖特别关照一个年轻人心中都有些纳闷,如今又见他让这个年轻人坐在他的左边,心里的疑惑更深。
要知道战国时的通常礼仪中,除了军中以右为尊外,大多数情况下都是以左为尊。
如今名不见经传的叶君行既坐了左边,而作为白霖心腹的司马源至后,必然只能坐在右边,这样的座次安排无怪田、猗二人不解。
此刻门帘掀动,司马源已走了进来,他向白霖禀告了两位大商随行人马车驾的安置情况后,便在白霖右边安然就坐。
白霖见众人皆以安坐,举起酒爵笑道:“老夫勉为东道,请诸位共饮此爵,为田公、猗公洗尘接风!”
言毕,白霖便率先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