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雅,今夜,就该点花名了吧。”寂寥的夜里,这个声音透着不可抹却的哀愁。
小雅将红烛点燃,“算下时辰,怕是已经点了呢。”
肃贵妃不自觉地点点头,走到窗前看着宫殿那处依旧亮着的灯光,听着司乐坊偶尔传来的笙歌,眼光一暗随后又恢复如常,“本宫抄的佛经可送去万佛坛祈福了?”
“早已送去。”小雅替肃贵妃轻轻地捏着肩,“娘娘打算一直这样吗?贵为贵妃,后宫大权却掌握在宝妃手中,那件事已经过了这么久,娘娘难道还是无法释然?”小雅歪着头,一脸不解,“娘娘,其实真的没必要。您已经舍弃太多,就算是欠她,也已经还完了。”
“你可知本宫为何礼佛?”肃贵妃闭目。
“恕奴婢愚钝。”
“本宫并非爱礼佛,只是因为从前所负罪孽太多,欠别人太多。每日的礼佛诵经便是本宫在赎罪,在忏悔。”肃贵妃看着那无尽的黑夜,又道,“本宫原就是沙漠小国送到安夏的贡品,位分再高也还是个贡品。况且,我与宝妃的情分虽已不似从前,但……”肃贵妃摇摇头,“她既然想要手握重权,本宫自然不会与她争,那是本宫欠她的,本宫倒不如安安心心地呆在这玖月楼,每日礼佛诵经恕罪那也是好的。不过,如此殊荣守不守得住,就看她自己了。”
肃贵妃名娜塔木,沙漠中人奉为圣女,彼时被沙漠族人进献给隆政帝,后被赐予了夏渊。
这是肃贵妃心中最为介意之事,而她与宝妃那段旧事,也早尽数已散在了王府。
“把灯熄了,漫漫长夜醒着如何熬得过去?安置吧。”肃贵妃略有些疲惫,芙蓉帐,红芯灯,鸳鸯枕,却独独少了一人。
朝露殿内灯火通明,夏渊伏案桌前,一份一份的奏章堆得如山高。夏渊是顶着不满继位的,无论朝廷,无论后宫都有隐患。废太子党在宫中根基深厚,再加上传位夏渊的圣旨来得太过突然,众臣藩王心有不服。边疆战士不断,大国安夏一时间兴衰难测。而他这位皇帝更是举步维艰,须得靠着过强的政治手腕,以残暴震慑那些心怀不轨之人。
“皇上,该点花名了。”内侍官捧着一本册子,小心翼翼地开口。
夏渊一个冷眼扫过去,那人一个机灵险些将手中的花名册扔到了地上,“退下!”
夏渊本就被那些只拿俸禄不办实事的大臣搞得焦头烂额,分发边疆的兵粮和送到难民处的救济粮食迟迟未送到,废太子余孽趁机闹事,让他心烦意乱。可在事情这么紧急的情况下,居然有人不识时务地为一些芝麻小事打扰他,根本就是点火。
“皇上…这…”内侍官一脸为难,“宝妃娘娘特意嘱咐过……”
夏渊停笔,周身自有一股威压,正想开口,安达适时而入,行了礼,恭谨道,“陛下,方才太后娘娘派人传话,说是现在更深露重的,让陛下早些安置。”
夏渊沉思片刻,随手拿起花名册有些不耐烦地瞥了瞥,“宣谨夫人。”
内侍官悬起的心终于落下,收起花名册,乐滋滋地退下了。
姜宓娇俏地躲在被褥里,黑发垂落,美人如玉,只是红着脸偶尔瞧瞧地从被褥里探出头来偷瞄那伏案桌前的人,英俊挺拔,冷峻的眉眼有着君临天下的皇者魔力。
一个时辰……又过了一个时辰……夏渊仍旧在案前不知疲倦地批着奏章。
已至半夜,红烛渐短,芙蓉帐终于被放下,一夜婉转……
次日,慎宁宫。
“奉皇上口谕,赏: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一支。”
“赏金镶九龙戏珠手镯一对。”
“赏累丝嵌宝石金凤簪十二支。”
“赏暗纹提花绸十匹。”
“赏织花双绉十匹。”
“赏蜀锦一匹。”
“赏白银千两。”
……
“那里可真够热闹的。”苏绯啬望着慎宁宫四周甬道的人来人往有些失意,这还是皇上登基以来第一次大赏妃嫔。
“宝妃娘娘用些菊花茶吧,菊花茶最为宁神静心了。”之桃奉上茶后,静立在旁。
苏绯啬喝了一口,拢拢紫玉耳坠,“你的心思好茶自然也好,本宫心里再大的怒气自然也被你消掉了。”苏绯啬顿了顿,“她一举成了夫人又是这样得圣心,你去小库精捡精捡,送些好的过去。”
“是。”之桃点点头,招了两位侍女进殿中伺候后,便去匆匆打点。
之桃前脚离地,后脚肃贵妃便到了。
“娘娘,贵妃娘娘来了。”水碧通报时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小心惹怒了宝妃那自己可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苏绯啬眉心一动,厉声回绝,“不见!”水碧愣了一下,贵妃的位分可是要高些的如此拒绝怕是不好吧,但随后又想起宝妃警示:多做事少说话,做好一个哑巴。想到这儿便立刻毫不犹豫的转过身去。
“慢着!”苏绯啬突然呵斥住水碧,平复了心绪后,又道,“把她请进来。”
“是。”水碧这才低着头退下去,腿肚子都有些打颤。
肃贵妃稳稳地坐在侧倚上,姣好的容颜画着超乎年龄的稳重妆容,就连拿着茶盅喝茶也是格外严谨。
苏绯啬一出内殿便看见这一幕,嘴角不仅挂起一抹冷笑,高声道,“肃贵妃可是本宫宝月楼的稀客,骤然来访可有何指教?”说着便走到主位上坐下。
肃贵妃的心突然一抽,何时,她们竟变得如此生疏了,犹如陌生人般。
见肃贵妃沉默不语,苏绯啬不由得来了气,语气更为冷漠,“怎么?肃贵妃难道还想一如既往的沉默吗?”苏绯啬冷笑,“肃贵妃既然来了,就是想将你这副世事淡然、端持恭谨的样子做给本宫看吗?这样的虚伪的面目让本宫见了着实作恶!”苏绯啬突然面露恨意,“肃贵妃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我有多恨你……”
肃贵妃苦笑,绯啬是恨她的,她早该知道,她又怎能抱着无谓的希望呢?这一刻,她坐如针毡。
之桃对宝妃与肃贵妃之间的恩怨也是知道些,此刻见宝妃越发生气急忙示意宫婢悄悄退了下去。
肃贵妃站起,想要开口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能费力地挤出几个字,“从前的旧事了,妹妹……对不起。我……”
“什么妹妹!本宫何时与肃贵妃如此亲昵了?肃贵妃自重!”苏绯啬句句带刺将肃贵妃想要说的话给顶了回去。“对不起?对不起有用吗?你的一声对不起能把我的孩子还给我吗?因为你的沉默,让我的孩子枉死!你现在这些话说来也不过是场笑话!”“我德高望重的肃贵妃,便永远沉默着,把那些尘封已久的真相,把那些虚伪的所谓愧疚,都统统带进棺材里吧。带着你所谓的高贵,带着你所谓的公道,化为灰飞。”
肃贵妃心里一黯,读了这么多佛经,爱恨嗔痴,她到底还是未看淡。千言万语到最后终究化成了一句话,“万事需忍,你掌管后宫须得贤惠大度,珍重吧。”
寥寥几个字让苏绯啬的身子忍不住一颤,肃贵妃背过身去,落寞地走着,每一步都踏在苏绯啬心上,暗绿色的背影亦如当年,泪水竟不自觉滑落,却又倔强地仰起头想要止住那泪水,那桩旧事,不提也罢……
“充仪,您跑慢点儿,良辰都追不上了!”良辰在初璇身后跑着,虽然尽力在跑可到底比不过初璇是在左丞府后院呆过的,腿脚自然比不过初璇,很快便拉开了一段距离,只是一个转角初璇便隐了过去,甩开了良辰。
初璇心情大好,跟着宫道胡乱走着,许久未见初安了,不知他是否安好?那个傻弟弟,是自己唯一的念想了。
走走停停竟也还是走到了望露亭,初璇一步一步地登上假山,缓缓走向亭中,敛敛衣裙,坐在了那块巨石上。远远地却看见一位男子从那错乱的小道中走出,初璇一个激灵躲到了巨石后,偷偷地瞄着,那人穿着黑色长袍,上面用金丝绣着游龙,这样的标志再明显不过。
夏渊,安夏的国主,安夏的王。
他如雕刻般五官分明,俊美异常,双手负于身后,犹如一座神砥,高高在上傲视一切。他的眼睛如同琉璃月,黑色的长发用金冠高高束起,长袍上的游龙带着与生俱来的王族气息,高贵而优雅。初璇微愣,她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男子,仅是一个背影就能让女子沦陷,仅是一双不带感情的眸子就能让人移不开眼。
世人眼中,他高贵、狂傲,无论走到哪里,都带着王者的霸气。浑身散发着一种血腥的妖冶,世人都知他的狠辣。
可为什么……
初璇伸手想要触碰那近在眼前的身影。
我看到的,是压抑的不忍和善良?
是看错了吗?
不会,那是她最真实的感受。
手指轻轻一合,是一片虚无,明明什么都没有,初璇却总觉得抓住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