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屹领着我到了御花园,这里景色非凡,树林葱茏,青草离离,花团锦簇,煞是漂亮,来来往往的常有宫人攒走因此虽算不上幽静怡人可也当得上‘风光旖旎’四个字。时不时的有斑驳陆离的蝴蝶与蜜蜂绕于明艳动人的奇花异草之中,好不欢喜。
清澈之极的小溪潺潺而流,波光潋滟,碧波如顷,与这湛蓝的明澈天空倒影生光,上头不仔细瞅还不会发现上面盈盈浮着的小花儿,与在溪底欢快而游的鱼儿,那鱼儿时不时的露个头让那本波澜不惊的小溪漫然漾波轻舞飞扬,更显春深似海。若站的稍近些那习习吹来的徐风便会将沁人心脾的溪水味道与馥郁芬芳的花香,香风细细仿佛置身于晨曦之间。如今是三月,百花齐放争艳,极是炫巧。这似雨后春笋般层层林立的假石上还有千条万缕的碧绿藤蔓与细巧繁密的紫藤花朵,甚是清新雅致,我从未见过如此芬芳之景因此处处于我来说都是异常新奇的。我惊叹喜秀殿中的花儿呀朵儿的都只长了嫩绿枝叶,连花骨头都还未长出来而御花园中的花草却已经盛放如斯,果真还是紫华城的土壤滋养。
我轻慢抚过饱满艳丽的桃花花瓣,这今年的桃花开得很早也煞是艳亮,尽显妍姿艳质。二月底本应是桃花含苞待放的时节可,今年的花苞却迫不及待的在二月底便妖冶而绽了,我稍稍一顿,脑中闪过从前家中的那片桃林,不知怎的手忽地紧紧抓住了那娇艳欲滴的桃花。
柔软的花茎徐徐抚过我的手掌,被我忽地一抓蓦然战栗。
王屹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我赶忙将手撤回,故作自然。
王屹讪讪一笑,道:“你可知有谁正等着你?”
我含了一缕极淡的笑意,问:“谁?”
王屹笑着拍了拍手一个熟悉的身影便从假石后姗姗而出,
是林嬷嬷。
我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忧愁,高兴故人重逢,忧林嬷嬷将我的真实身份说出。
而那便意味着我将被打入冷宫,一世不得翻身。
我心里思绪万千,面上却依旧淡然,林嬷嬷满意的点了点头,欠身一福,道:“宁贵主儿安好”我微微一怔,心里的一块大石头咣当落地,我赶忙前去搀林嬷嬷,面带感激的将她搀起,故作自然的问道:“林嬷嬷怎会来?”
一旁的王屹“噗嗤”的笑了出来,道:“小琪妹如今该唤她张姑姑了”我不禁惶惑,可如今我的心绪还未完全平静如水只能稍稍颔首,向王屹道谢,而王屹只是摆了摆手,就似将林嬷嬷,不,张姑姑从喜秀殿调来是很容易的事一般。他布满老茧的那双手轻轻拂过我的面颊,眼神里不知为何满是内疚,而那内疚中带了丝丝……慈爱!?
“琪妹啊,宫中险恶,妍媸一体,你如今出落的娇艳,极有可能受皇上青睐,皇上文治武功样样皆佳,这宫中娘娘许多都是动了真心的,这话我本不该说,可前朝占八成的娘娘小主都只是奔着锦绣前程,荣华富贵去的,其实真心二字比欲望二字可怕的多,我希望你能明白这点”
他所言甚是,可是我所关心的却是他说话的语气,这般语重心长可不像是平常受了恩惠的人,听起来更像是父母叮嘱子女的话语。
见我出神他便轻拍了我一下,道:“如今宫中嫔妃说多不多说少也绝对不少,当今皇后是皇上还是太子时先皇到江南亲耕在打猎时认识的,她是江南知府之嫡女,家世算不上高可皇上却格外看重她,她之美貌闭月羞花,却绝不落俗套,她极为体贴,当时,她只是一介小小昭训,步步为营才爬到了太子妃之位,其实当时太子妃之位是前太后江氏的侄女江莞洁,可江太后被废后,江莞洁也被皇上赐死了,封当今皇后为太子妃,封华氏为太后,后来,知道江莞洁当时已怀上了一个皇子,是皇后提议追封她为贤安贵妃的,皇后不仅识大体,在这风云诡变的后宫中亦是如鱼得水,结了不少前朝党羽”
我心中一紧,后宫与前朝自古息息相关,我本以为池安后宫只是后宫里头乱,不干前朝什么事,没想到还结前朝之党。
看来这个后宫远比我想象的复杂,我故作自然:“那皇后娘娘与陛下感情如何?”王屹稍稍一震,似是碰到了十分忌讳的事情,这皇后与皇帝的感情难道连提都不可提么?
王屹勉强一笑,应道:“自然是……伉俪非常”他假咳了两下缓解尴尬,道:“在宫中你切不可不将她放入眼中,前年便有一个不知死活的贵人仗着自己的家世而对皇后视若无睹,最后不仅自己被陛下惩治,连家人都无一赦免”
静初此时也凑了过来,语重心长的道:“除了皇后还有三个人你也必须得防,一,是上官贵妃,她父亲是丞相上官远邦,如今朝野之向,且她姿色出众,素有后宫 ‘副后’之称,帮着皇后协理后宫诸事,二,便是那如今正得势的正二品文媚妃,她父亲是让高丽之部臣服的文茂稷将军,皇上一是对手握兵权的文茂稷多少也有些许忌惮,二便是她的娇柔妩媚堪称绝世无双,第三个人便是曾想篡位的木阮源之女木霓裙木容华了,她本名木予希,可皇上在木阮源造反后便将她的名字加以修改了,念裙,也不知是何意,她位份不高可也深得皇上宠爱,论容貌她绝算不上上品,可也是清秀可人”
霓裙……
念情?
我稍点了点头,见假石后的藤蔓稍动了动,立即便警觉了起来,本想戳穿,可是忽地想到了后宫形式便作胆怯状:“其实繁琪不一定被皇上青睐,凭繁琪蒲柳之质怎比得过后宫粉妆玉琢的众位娘娘呢?”我说时赶忙向静初和王屹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假石后有人窥听。
王屹立马便懂了,迅速接茬:“是啊,你这个小妮子要得到皇上青睐可难哦”
就这样你说一句我接一句的足足聊了半晌,直到我们确定假石后的人走了我松了一口气,我速速跑到假石后面仔细的查验了一下便放心了:“还好还好,脚印尚新应该不是我们初交谈时便开始窥听了的”
王屹有些自责,重重的拍了一下脑壳,道:“都怪我,在宫中这么些年了,还不知人多眼杂这个道理,当真无用!”
我连忙安慰:“没什么的,公公的苦心我十分了然”
一旁的静初赞赏的点了点头,温温道:“繁琪真真敏锐,如若不然我们以后便再无安生日子过了”
我刚想回答,一阵脚步声却冉冉而起了,
一个小太监随后而至,那小太监眉清目秀的,两个眼珠子骨碌碌的会转,一看便是个机灵主儿,不愧是王屹手下的人,他气喘吁吁不断的唤着王屹。
“王公公……皇上紧着喝茶,您赶紧回去吧!再不回去皇上要动怒了!!”
王屹眉头一蹙,斥道:“小安子,你怎么连此等小事也做不成!?”他有些内疚的看了我一眼便匆遽离去了。
“姒兮啊,你何必如此呢?”
静初略有担忧的声音令我狠狠一怔,静初灼热的逼视整个身子都几乎靠着假石支撑着。
该来的,终是会来……
我的身子从后到前的开始热了起来,不自觉的低下了头,喃喃嗫喏:“林……静初姑姑,如果我说我从一开始与繁琪来往便是为了今日做准备你会骂我狠毒么?”
静初脸上有着掩不住的舌挢不下 ,可静初终究是这宫中的老人儿很快便敛住了。
这宫中勾心斗角姐妹反目的事情我与繁琪绝不是第一例,也绝不可能是最后一例,所以也算是这宫中的家常便饭吧,只是这口干涩悲凉的饭你能不能咽下是一门极实用却又同时荒唐的学问。
静初沉吟片刻,道:“不会,后宫本就是弱肉强食的所在,你做得对,做得聪明,繁琪虽美,可却木纳狂妄,说实话,她不适合进宫,进了宫她也走不长,只是,我不明白你明明有机会嫁予宗亲或高丽友邦的,你为何偏偏要进宫呢?”
我木然半晌,边摇头边苦笑:“其实我也不知,只是我进宫时娘亲便是如此嘱咐的,我又能如何呢?”
静初笑着点了点头,道:“你是个聪明人,其实你顶了繁琪未必就是不仁不义,这宫中四方的蓝天儿,假山流水你偶尔瞅瞅悦目,可若天天看你便烦了,紫华宫可比樊笼,进来的想到外头去,外头的想进来”
我徐徐抬眸,打趣道:“姑姑说得绘声绘色的,似真过过这种日子一般”
静初沉下了脸,微微侧目,忽而展颜一笑:“因为,我其实姓张,林,只是先帝赐的姓罢了,而我是先帝的娘子”
我甚为惊讶,亦是十分不解。
“那你为何去喜秀殿?而不住冷宫?”这话刚出口我便后悔了,哪个女人想被提及那段过往呢?且正五品以下的嫔妃在皇帝死后地位极为卑贱,定是受过不少屈辱的,没被逼着去陪葬便该去烧香拜佛谢祖宗了。
“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满是愧疚的望着她,可是看她脸上却并未有一分2、一毫的伤感:“无妨,当今陛下甚是良善,将太妃们逐一放出宫了,我父母双亡,即使出去了又能如何呢?身无定所,还不如去喜秀殿,这样想着便这样做了”
我见她并未介怀,赶紧福了福便打趣的道:“那往后就靠静初姑姑照拂”她“噗嗤”一下的笑了出来,用手指轻刮我水嫩的脸颊道:“你呀!”
“说正经的,那木容华可是江南人?”
静初略显惊讶,道:“你怎知道?”
我嫣然一笑,随手从郁郁葱葱的桃树中折了一朵自认为最为出众的桃花,轻轻的握于掌中,温柔凝望:“曾经,父亲将一个江南而来的青楼女子娶回了家做姨娘,我娘为了铲除她便派我日日去她处找机会将夹竹桃粉加到她的饮食中让她滑胎,可此间她也教了我不少她的家乡话,我,也算半个江南人了”
这段回忆是我最不想触及的,我娘亲的决绝与牺牲是可怖的,有人说过,女人已经酿了很久的老醋犹如砒.霜,我娘亲虽对爹爹没有什么感情,可想从我娘亲的手里抢走一样东西是难如登天的,哪怕你费尽心机拿到了,你也会付出你这一辈子都承受不起的沉重代价。
尽管她根本就不喜欢那样东西,
她也绝不允许别人拿,
绝不。
我的脑子里忽地闪过了一个美艳无双,总是带着一支双蝶玉钗的女子,而她,便是我的娘亲。
你或会许会问,为何一对双蝶宝钗我娘只戴一支,其实我也不清楚,只是我曾偶然见过我那所谓的舅舅戴着一支面朝南的双蝶玉钗,而我娘的那支,是朝北的。想来高丽在北,池安于南,可真是极巧的灵妙心思!妙哉妙哉,呵。
想来,我也已经多年未见娘亲了,可我也从不想她,毕竟一枚棋子永远都不会思念把控其的棋手。
静初有些惊讶,我却不以为然:“霓裙,在江南人的家乡话里是念情的意思”
当今皇帝,可还真是个巧心思的人,竟如此体贴了。
静初有些木纳的点了点头,我刚想提问,却被静初抢了先:“你是想问既然她如此得宠皇上为何不此她高位么?”我被静初一语道破,会心一笑。
静初一脸自然“嗯”了一声便继续了:“她毕竟是罪臣之女,能够留于宫中已是皇上恩赐了,她虽只是个小小容华可她的待遇却是可与一个正一品夫人比拟的,其实这后宫复杂的很,你多待待便也了然了”
夕阳缓而西下,那猩红如血的烈阳仿佛嗜着这宫中殒命的每个人的血,虽是有些许血腥可红霞漫天的确惹人心生向往,半边天色如烧如灼,照耀着我方才紧紧抓住的桃花褶皱的可怜样儿…
……
我的鼻尖萦绕着水仙的清新之气,一时间放松了下来,只是婢子们擦洗的力道很重,似是将我的一层皮给搓掉了一般,甚是疼痛。池安王朝重视享乐宫中被送去侍寝的女子都要经过 ‘沐浴净身’ ‘熏香按摩’ ‘验康’ ‘粉饰’ ‘梳头’等五步。
我还尚处于第一步 ‘沐浴净身’,宫里要侍寝的女子一般都用桃花来擦洗身子,只是我不喜欢桃花的甜腻,因此选了长年养于龙井水的水仙,而水仙是极冷门的选项,在我前头肯定多不过两个人,因此质量极佳,静初照拂,将水仙都尽数给我了。
忽地,婢女的力道不经意的重了起来,我不禁吃痛的倒吸了口气,一个婢女笑出了声儿,她那似银铃般的笑声一下便吸引住了我,我不自觉的看向了依旧面带微笑的她。
“贵主不知,只要是送去侍寝的便需如此搓洗,一是要将肌肤表层已老去的皮肤搓掉,求如婴儿般的白嫩光滑之肌,贵主生的白我们的力道也只是平时的一半儿罢了”
她生的清秀,别的倒还只是其次,关键是那一双流盼的杏眸,透着一股子灵气,我的嘴角不由自主的勾出了一个极温软怡人的弧度,道:“你叫什么?”
“奴婢杏儿”杏儿轻声而答,这模样像极了繁琪,想到此我不免顿了顿,她有些疑惑,我见她如此,稍稍莞尔,道:“杏儿……与你很是相符”
杏儿面露喜色笑吟吟的答道:“多谢贵主儿”
她的一颦一笑,无一不似繁琪,我想到此我的心稍揪了揪,双目空洞,脑子里尽是这几日所发生的事情,一直到杏儿唤我我才醒过神来,我将繁琪赠予我的那芙蓉玉簪给取了塞到了她手里。
她连忙推辞,两只手慌乱的摆着:“使不得!使不得!贵主儿奴婢受用不起啊!”
我莞尔一笑,道:“你受用得起,你这样子倒让我想起我的一个妹妹,收起来吧”
她连连磕了三个头,喜笑颜开的道:“多谢贵主儿!”
她磕的甚是认真,额间一个都磕出了一个圆形的浅红印子,那红印子的形状宛若花佃般衬得它更为娇丽。
不过一会儿第一步便好了,随后便是熏香按摩,那嬷嬷的手劲更是重了,几乎要将四肢百骸都给鼎力碾碎,想想往后的日子我便忍过去了。最令人难挨的是‘验康’那真是明察秋毫,一丝都不放过,连私.处都得被女医所看。仅仅三步我便已经筋疲力尽了。
‘粉饰’的姑姑过来给我全身上下都扑上了香粉,呛的我不行。
“姑姑,我已经熏香了”我一脸幽怨的无奈道。
那姑姑面无表情的继续帮我扑着粉,一旁的静初倒看的高兴,莞尔道:“贵主儿不知,池安王朝的古规,去侍寝的女子需满身扑满白粉才可”我有些无奈可也没办法,只能任由姑姑将整整一罐香粉都扑在了我身上。
我刚要步出房间却忽然被杏儿叫住了,她一脸疑惑,双手递上来一个红玉牡丹吊坠,问道:“方才有个姒颖姑娘递来的说是您的东西”
我微蹙柳眉淡然回问:“姒颖?我从不认识,她长得什么样子?”
杏儿思绪片刻,“是彭姒颖姑娘,长得虽不算倾城却是极清秀的,对了!她的左手手背上有一颗痣”
我脑中忽然闪过繁琪的面庞,左手手背上的痣...定是她错不了了,我强装镇定默默收下了吊坠,淡淡道:“哦,是彭妹妹啊,认识认识,多谢你了”说完,不待她应答便快步走了,未曾注意到她湿漉漉的袖口上泛着的白光熠熠。
简朴清爽的装潢让这里多了一丝说不出道不明的凄美。一旁便是皇上所居的甘露殿了,透过似指甲般稀薄的纯白棉纸窗可以看到一个颀长的身影正在埋头忙碌,浅金的烛光煞是明亮彷若白昼一般。而这个颀长的男子便是当今皇上吧,日日被万人朝拜的男子,这浩瀚天下都唯围着他悠悠而转。此刻的我心绪万千,我毕竟也只是个小小女子,虽有抱负野心可也只是纸上谈兵。今夜是我的新婚之夜,我心里却无半分的甜蜜,反而忐忑不安,心跳如鼓,这夜将是自取其辱还是一夜翻身成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