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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墙 第八章 老夏

“穿得破,吃得好;说得多,干得少;一人一块大手表。月底月初往家跑,看病理发又洗澡……”这是北京郊区农民给我们下放干部编的顺口溜,绘声绘色,哭笑不得,谁都可以接茬再往下编几句,作为一种口头儿文学,在田间地头磨牙玩儿。

哈,转眼20年过去,好比换了人间。我真想借用***同志一句豪迈的诗词:弹指一挥间!

遥想当年,我们几万名连“五七干校”

都不屑于收留的干部,在体育馆屏气聆听了北京市“革命委员会”主任谢富治慷慨激昂的动员报告,便捏着鼻子连夜写决心书,申请上山下乡,劳动锻炼,改造思想,以焕发革命青春;其实,我们的花名册早已内定,而且已经分配到京郊4000多个生产大队去了,也就是说,您写不写申请,有没有决心,全都一样。

这花名册也是精心搭配的。“最高指示”有言在先:老弱病残者除外。我们的花名册上却是品种齐全:男女老少,党政财文,红黑白绿,酸甜苦辣。从纸面上看,颇像个干部班子;深入品味一下,又像个荤素搭配的拼盘儿。其中一个被端到燕山南麓花山大队的七色小拼盘里便盛着我和老夏。因此,我与老夏的邂逅,以及建立了深厚的友谊等等,完全应该感谢精心配制这个拼盘的厨师。

老夏比我年轻几岁,刚28。本来应该被称为小夏的,20郎当岁儿焉可称老?只因为我们所有的下放干部都姓下,都是“老下”,所以他也就水涨船高地自动升格为老夏了。

另有一解,北京话,老就是小,譬如,老儿子,就是小儿子;

老疙瘩,就是父母进入老年之后才生养的宝贝疙瘩,自然是最小的孩儿了。中学教师夏如金同志是我们这个7人下放干部小组里最年轻的,因此也有资格称老夏。

在我们7人当中,老夏最受社队干部和社员群众的欢迎。

为啥?原因好几层。最显见的是他年轻力壮,拔麦子,一猫腰,一弯腿,伸出双臂如章鱼触角又如大象鼻子,唰唰唰,将大把的麦子连根拔起,往前迈步的同时将麦根儿往脚弓子上那么一磕,磕掉泥土,这一把刚放铺儿,下一把又拔了起来,哈,摽住打头的生产队长,从这地头拔到那边地头儿,农村土生土长的棒小伙儿也休想把他拉下。还有提耧下种,撸锄把儿耪青,扛粮食上囤,起圈捣粪搭炕脱坯,最巧最脏最累的农活儿一学就会,所以大伙儿公认老夏改造思想最彻底,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决心最大。

很快,县“革命委员会”政工组便将老夏树为我们下放干部的标兵了。油印的“先进标兵材料”里,除了说他热爱劳动之外,还说他以实际行动表明了扎根农村的坚强决心。这实际行动便是“四带”。

“四带”是何人发明创造?我们不得而知。但这是谢富治主任在动员报告里郑重宣布的革命化措施,所以也就代表了“革命委员会”的决定。它规定我们下放插队的干部必须:带工资,带档案,带家属,带户口。为了照顾我们这些机关干部“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实际困难,头一年工资照发,从第二年起可就要跟社员一样挣工分过日子了。总之一句话,我们这些干部及家属今后永远当农民。

此事遇到了各方面软磨硬泡式的抵制。以我而言,工资、档案由组织上转了下去,本人无可奈何;却借口妻子在工厂工作,也是生产劳动第一线嘛,也可以接受工人阶级的再教育呀,所以迟迟不办理带家属和户口下乡的手续,妄图给自身日后回城留个据点。从生产队的角度说,也不欢迎我们把家属带下乡,去挤住社员的房子,挤吃社员的口粮,挤挣社员的工分儿。因此种种,我们7人之中只有老夏一人做到了“四带”。后来一打听,在几万插队干部中,做到“四带”的也属凤毛鳞角;

老夏受表扬,当标兵,实在是天经地义的事儿。绝对没人敢于不服气的。

我私下里问过他:“老夏,你……四带,当然首先是为了响应革委会的号召,为了自身革命化啦,不过,唉,我的阶级觉悟太低,还是想知道,你这样做,有没有别的具体原因?当然,请原谅,也许我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哈哈,请多多批评!”

我拐弯抹角的这么一问,他嘴唇动一动,动几动,变为抽搐,红了眼圈儿,却没说出话来,大概是触到了伤心处。我从此再也不敢问了。

插队生涯,你若有心,也可以长长见识。我国本是以农立国嘛,如从人口比例上看,简直就可以说是个农业国。跟农民厮混熟了,你就会发现,城里人也大都带有农民的气息。在一次学习会上,讨论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心得体会,为了热炕头上多坐一会儿,少下地劳动一会儿,我便说得嘴滑,侃开了:

“我认为农民最伟大!谁敢说不吃粮食呢?农业发展纲要提到的粮棉油、茶丝麻、猪禽蛋、果药杂,12大类农产品,谁离得了;所以城里人千万不可忘本,以农为本嘛。而且,我还看透了,城里人与农民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血肉关系,喏,许多干部,其实就是穿干部服的农民!工人就是穿工作服的农民,军人就是穿军装的农民。我们把农民的优点和缺点统统带到城里去了……”

说到这儿,主持讨论会的军代表皱了一下眉头,盯着我问:“农民的缺点是什么?”

“随地吐痰。”

“你这发言到底是啥意思?”他想抓辫子。

“我认为,不了解农民就不了解中国!”

这位军代表只有高中文化,怎么说得过我哩。10天之后,再见面时,他肯定看过了我的档案或履历表,才笑嘻嘻地说:

“原来你也是××军的!你转业那年我刚参军。以后你就当学习小组长吧。”

此后我便经常组织大家学习。因为学习就等于休息,“老下”们对我格外拥护。

只有老夏不爱学习。他属于傻吃傻睡傻干活儿的那种类型。开讨论会也不发言,有时候还溜号,跑到机务队修理手扶拖拉机去了。

管理我们“老下”的,除了政工组和军代表之外,那顶头上司便是花山大队的党支部书记了。

这位支书是位模样俊俏的大姑娘。学名傅爱莲,小名莲儿头——这实在是莲丫头的变通叫法。乡亲们,老辈儿的,不习惯叫她的学名大号;可是也不好意思管支部书记叫丫头什么的,便把舌尖儿一卷,卷出个既亲切又礼貌的爱称“莲儿头”来。同辈人,长几岁的,也叫她莲儿头;小几岁的,当面叫支书,背地里则叫她莲蓬头,因为莲蓬的心眼儿特多。

莲儿头听说要来一批下放干部,花山大队摊给7个名额,还不准不收,心眼儿一动,便事先到公社政工组去看了我们的花名册。“初选”之后,又骑车来到县“革委会”政工组找她大哥,进一步查看了我们的档案。因此,我们这个七色小拼盘儿,实在是由莲丫头亲自挑选的——就好比您去长城饭店吃一顿自助餐,上百种菜肴点心什么的由您自己动手挑着吃,吃饱为止,既便宜又实惠。

傅爱莲本是县中高三班的造反派小头目,把母校反得鸡飞狗跳墙、停课闹革命、满院子长荒草之后,回到本村当了一名机手;又赶上“双突”——在她大哥的福荫之下成了突击入党、突击提干的人物。但是,当了花山大队“第一把手”之后,面对着本村1000多口儿的柴米油盐、生老病死、打架骂瓜,以及2000多亩地的耕耙播收、化肥农药、机电柴油,种种难题儿逼得她不能不迅速改变立场,由造反派变成了个务实派。她就是以务实的眼光挑选我们这个七色小拼盘的,而且对这7样菜非常重视。本来嘛,这是要吃进肚里去的“进口货”呀,怎能不挑肥拣瘦哩?

莲儿头既不相信姚**的“知识越多越反动”,更不赞成张**的“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她私下里对大哥说:“八亿农民,除了疯子傻子,谁都知道苗比草好!”大哥点点头,教导妹子:“这年头儿,一定要学会说大话,也一定要学会办实事儿。否则,全村乡亲们就得跟着你喝西北风去!”

所以,莲儿头挑选的这7样菜,都是清一色的“臭老九”。回村之后,她还在支委扩大会上努力说服众位村干部:“知识分子好比臭豆腐,闻着臭,吃着香!”

我们这7样菜之中,最好“吃”的就是老夏。喏,农机学院毕业,可在机务队当个不领工资的技术员;父亲是“反动学术权威”,儿子必然胆小,听话;连老母带户口全都落在了花山大队,有可能变为社员们喜爱的“永久”牌(自行车),而不是“飞鸽”牌;最重要的一条,夏如金是单身汉——这一点莲儿头心中有数,并未在支委扩大会上当做优点亮出来。

京东一带的大姑娘,统称为姑奶奶。这些姑奶奶们心里也有个小九九:一嫁工,二嫁干,三军四商五教员,就是不嫁庄稼汉!这些顺口溜,连那没文化的傻大姐儿,或者没模样儿的歪瓜裂枣都会念叨,遑论人材出众心眼儿特多的莲蓬头哩!

她选中了夏如金。指派他到机务队去负责维修那3台手扶拖拉机和30多台抽水机、小钢磨,又培训机手,管油管电,俨然成了机务队的师傅兼二队长。这比我们随大拨儿下地撸锄把儿的“老下”舒服多了也风光多了,更重要的是政治地位变多了——本村青年,不是贫下中农出身而又不是干部子女的,都没资格当机手;而老夏一跃就当了贫下中农的师傅,比我们这些只配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老下”岂不是高升了两级甚至大了两辈儿么!

莲蓬头的第二招儿,是将夏如金多病的老母亲接到自家西厢房里供养了起来。不让这位教授夫人出工掰棒子摘棉花,也不让她在院里喂猪打狗烧火做饭,还隔三岔五的亲手端着饺子、面条、烙饼摊鸡蛋的去孝敬她老人家。此事不由老夏不感激涕零。他唯一的报恩方式便是将每月56元工资全部交给老母亲,让她想方设法地花在莲蓬头儿身上。

此事闹了个满城风雨——花山村不是城,但县城里也传开了。为了保护党支书莲儿头的名节,便由她大哥出面正式为老夏提亲说媒了。老夏跑到河边,望着北京城大哭一场之后,也就服服帖帖地做了新郎。

更有趣的是县“革委会”还下了个通报,表扬夏如金同志改造思想立竿见影,真正做到了与贫下中农相结合。

插队三年,***摔死了,“立竿见影”的话儿变成了笑料,我们这些“老下”也纷纷被抽调回城工作。临别之前,我问老夏今后作何打算?他苦笑着说:“教书!公社政工组已经决定调我到本社的农业中学去当教师。我唯一的要求,就是开设一个农机专业班。你不知道吧,苏联实行农业机械化的初期,国家分配30万台大拖拉机给集体农庄,由于机手培训跟不上,维修网点没建成,结果是三年之内拖拉机全部报废!依我看,北京郊区也走到这一步了。农村需要我,我就留下来。虽然有许多遗憾,但也用不着吃后悔药……”

我俩谈了大半夜,对于他那“许多遗憾”我还是没敢问个究竟。

事有凑巧,我回城之后被分配在农机局工作,经常下乡,也就短不了与老夏见面。

有一天,傅爱莲直接给我打电话,说老夏遭受了不白之冤,叫我马上去一趟,越快越好!

我开车赶到花山大队,才知道是公社拖拉机站请老夏在围墙上写的一条大标语出了纰漏——“革委会”某领导乘车由此路过,当场将此标语定成了“反标”,下令要揪黑手!

这条标语是:又修又造,平战结合,以机养机,以修为主。

我看完之后,哑然失笑。因为那位领导将它解释为:“又搞修正主义又造反,还准备武装暴动,以机会主义来养成机会,以修正主义为主要目的!”

我掏出市农机局的工作证给有关人员看了(附带说一句,我们当“老下”时是没有工作证的,如今有了,当然要亮出身份来好说话嘛),然后告诉他们:“这条标语是农机工作的方针。”

修是修理拖拉机,造是制造农具。县以下的农机修造厂和拖拉机站应该以维修为主,制造为辅。至于平战结合,指的是平时为农业生产服务,战时还可以维修军械兵器——这是符合***全民皆兵伟大思想的呀!以机养机,指的是拖拉机农忙耕田,农闲跑运输,挣了钱又用来养拖拉机站,以减轻国家负担。

这种自力更生的精神,也是毛泽东思想呀!你们怎么如此无知,还要批判党的方针政策吗?

对那些“以阶级斗争为纲”的人说话,口气越大越好,必要时,给他上纲上线则更好。我的话刚说完,某领导派车查处“反标”的几个人已经满头冒汗,诺诺连声,夹起尾巴就溜了。老夏自然也就获得了“解放”。莲儿头却非拽我回家去包饺子喝二锅头不可。

此时“造反派”已经不吃香了,但也并不臭。花山大队的老书记官复原职,傅爱莲则调到公社拖拉机站当了支书。围墙上那条大标语就是她请丈夫夏如金写的,闹了一场虚惊,今天当然应该由她(其实是拖拉机站花钱)打酒买肉包饺子喽。

莲儿头业已为老夏生育了3位千金,乳名大臭、二臭、三臭,长得都很好看。那为什么叫“臭臭”呢?四两二锅头落肚,老夏借酒对此作了充分的讲解。首先,这乳名是“臭臭”的奶奶、教授夫人给起的,老人家说,小孩子身上都有臊臭味儿,故名。其次,是莲儿头有重男轻女的思想,认准了女孩儿都是臭丫头片子。再次,是老夏本人也喜欢这个臭字,因为它说明了是“臭老九”的血统,日后长大成人,仍需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这些话,说得我鼻子酸酸的,无法插言。老夏为了解嘲,又加一条:“莲儿头盼个儿子,只要不见男孩儿,她就准备继续生下去!哈哈,我嘛,生活枯燥,八个样板戏反复看过好几遍了,实在缺少文娱活动,小俩口儿整天厮守在一起,不生孩子玩儿又干什么呢?”

话虽如此说,酸溜溜的没正经,但老夏的工作还是干得十分出色。他一手操办的农机专业班很受学生和家长欢迎。事实上,农中毕业生能继续上大学的人数极少,百分之九十几的要回村参加劳动。这时候,农机专业班毕业的便成了宝贝,生产队、拖拉机站、农机修造厂争着抢!只因师资不足,教室、教具等条件限制,老夏无法扩大招生名额罢了。他告诉我:“如果上级支持,给几万元投资,我这个三年制的农机专业班就可以开办三个年级,每年都招新生,每年都有50名左右的中技生毕业。这样办下去,外公社的孩子也可以来读书,农村机手就有了可靠的来源啦!”

我向市农机局的领导作了详细汇报。局党委很重视这个农机专业班,当即调拨了几台报废的拖拉机、电动机、水泵给他们做教具,后来又赠送了一批维修工具和钢材。经费比较难办,局长还是特批了一万元培训费给他们。由于“跑”这些钱和物,我变成了老夏的助手和联络员。附带说一句,7年前的干部下放劳动,虽然对知识分子带有歧视性和惩罚意味,但广大农民和社队干部对我们还是很好的。因而,除了夏如金夫妇与我建立了友谊,整个花山大队也成了我的一个生活基地——

此时我已经在偷着写小说了,虽然不肯拿出去发表,却也暗自期待着文艺政策有放宽的那一天。

“***”终于被打倒了!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给各行各业带来了勃勃生机。给农业带来了春天。为知识分子换了人间!

新时期之初,大家都沉浸在极端兴奋和繁忙之中。解放,改革,开放,搞活,竞争,学习,八仙过海,各显其能……五光十色,万紫千红,真正出现了海阔凭鱼跃,天空任鸟飞的百年不遇、千载难逢的黄金时代!在这热气腾腾的日子里,我离开了农机局,几乎跑遍了全国去呼吸新鲜空气。无意之中却与老夏断了联系。

再见面时,他已经是个西装革履的百万元户了。这并不奇怪。但是作为老朋友,还是要谈谈原由的。

“首先,我仍然是一位中学教师!40郎当岁的夏如金老弟以此为荣。”

如果写他的“发家史”,大约是一本厚厚的书。那就长话短说吧。他夫妻二人承包了拖拉机站,赚了钱就买汽车跑运输,哈,一辆汽车跑一年就能赚回两辆来。出现了滚雪球那样的连续翻番。7年时间,他们成立了拥有100多台汽车和拖拉机的“燕山农机服务公司”,另有100余万元生产流动资金。这儿说的“他们”,是总经理夏如金,总支书记傅爱莲,总工程师便是他们的父亲、当年的“反动学术权威”、今日的退休教授夏老先生,还有200多名机手、修理工和技术员,几乎全是夏如金的学生和徒弟。他们亲密无间,团结得像一家人。也不乏一个人说了算的“家长作风”,譬如,夏如金曾经拍板决定:捐献50万元建造一所农机专业学校。便是一呼百应,人人拥护。政府褒奖,群众欢迎。县教育局决定聘请老夏当校长,他却说:“另请高明吧。我保证当好一名教师!保证按时授课。而且,等我培养出总经理的接班人之后,只兼任公司一名董事,还要把更多的时间和精力用来教书育人。”

老夏陪我参观了这所“晓英农机专业学校”。四层楼的教室,500平方米的实习车间,宽大的练车场和试验田,仪器、设备、工具、教具相当齐全,还有教研室、教师宿舍、食堂、浴室等等设施。他告诉我:“50万元哪里够哇,我不过是抛砖引玉罢了。县政府、乡政府也都投了资,还拨给了这一大片土地。我父亲原先任教的大学也赠送了不少仪器设备,还有些青年讲师前来兼课,当然,我们也照付讲课费。”

“校名为何叫做晓英呢?”我问。

“为了纪念我的前妻……”他声音哽噎了,眼泪扑籁籁地滚落下来,“她也是一位中学教师,文革初期死在了自己的学生们手里……能责怪十几岁的中学生吗?这就是我发誓当一辈子教师的原因啊!”

晚上,我俩住一屋,就像当“老下”时一样,作彻夜谈。

“用晓英的名字命名学校,莲儿头是充分谅解的。这个心眼儿特多的莲蓬头说,她最初从档案里就了解到我结过婚,新婚3个月就又打了光棍儿,没孩子,所以没大妨碍,不让乡亲们知道就是了……这次给学校命名,再也无法保密了,莲蓬头又说,咱俩也是老夫老妻的啦,还有大臭、二臭、三臭当保镖的,啥也不怕了!反正晓英姐姐在前,我在后,谁还会跟死人争风吃醋哩!刻上吧,把晓英姐的名字刻到学校的大门上,比刻在你心坎上强得多!”

“没想到傅爱莲还这么通情达理呀。”

老夏苦笑道:“学校落成典礼那天,一放鞭炮,莲儿头还是掉了两滴眼泪。你猜她说什么?你们臭老九,全把爱情看得比汽车还大,比拖拉机还重,还会背什么‘爱情价更高’的洋诗。”

我就不信,晓英姐要是活着,就一准儿比我待你更好!

我憋不住笑了一下,却笑得很不是滋味儿。鼻子酸酸的。

难怪古人就骂我们是酸儒!

今年,大臭、二臭、三臭全都上大学了。可惜没有一个学师范的。老夏来信说,这是他的又一桩伤心事儿。

一九八九年,教师节,写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