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明亮的窗前,望着高远的晴空,一瞬间摆脱了无尽的烦心琐事,思想的翅膀飞到了遥远的岁月。那一年,我在偏远的乡村中学教书,每月拿着十八元钱的代课费。日子是苦了些,可我没觉得。那时我还是一个梳着两条小辫子的乡下女孩。那所乡村中学,坐落在空旷的乡村平原上。夏日绿草茵茵,冬日白雪茫茫,秋天黄叶飘飘,春天百鸟吟唱。学校四周横里竖里流着四季不枯的溪水。现在想想,真是别墅般的家居胜处。学校里年轻教师很多,我的左邻右舍就是两个极活泼好动的小伙子,一个叫全友,一个叫松友。全友精瘦、卷发,极像阿尔巴尼亚人;松友略胖、细眼,小嘴,颇像朝鲜人。两个共同的兴趣是好球:篮球、乒乓球皆属乡村高手,入道入行,出类拔萃。清晨五点钟,左邻右舍就开始进入状态,再冷的天也不误工。课外活动更是打得热火。一胖一瘦,四季总穿球衣。球场上两个前锋珠联璧合,极少失误。偶尔缺手,两个也打过后卫,控球一流,远投准确。特别是个子略矮的松友,在对方高个队员带球强行上篮时也毫无惧色。全友精瘦、行动灵活迅速,像子弹头一样出乎意料,断球常得手。七十年代的偏远乡村、电视机听也从未听过,别说看电视了。因此,我的课余生活大多是在校园的球场上做个热心观众,那时还没有球迷之说。桔黄的夕阳将乡村校园涂抹得一片温馨,球场上的小伙子们大声喝斥、欢叫,飞速的运球奔跑,汗雨飞扬,青春飞扬,生命飞扬,激动人心的场面此起彼伏。胜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活力的挥撒,青春的展示。一幕幕精彩的进球,倾力的拼抢,着实让我们这些悲欢同在,喜忧共存的业余观众大大过了一把瘾。过瘾之际,免不了心痒手痒。因为我父亲那时还当着一所乡村中心学校校长,十分喜爱篮球,时常带领乡村中学的校队四处打比赛。读书代课耳濡目染,我也爱上了篮球运动,只是技术有些臭,但拼劲大,敢于对抗。站在球场边大呼小叫之际,总想上去玩一把。无奈左邻右舍皆做大丈夫状,眼中丝毫没有我这个异性小女子,只好怏怏地惋惜一番。玩乒乓球时就不同了,不管他们两个怎么样地小瞧,我当仁不让地抢过球拍,呼呼生风地与其挥拍对抗。弄得巧了,竟也打出几个让他们目瞪口呆的绝球。实话实说,我绝不是他们的对手。他们的抽杀、狂扣、上旋下旋、远吊,常弄得我左冲右突顾此失彼,落花流水败下阵来。虽然败了,心头却洋溢着凯旋般的欢乐和幸福。左邻右舍不仅爱好体育运动,还酷爱音乐。松友的保留节目是《乌苏里船歌》,全友则爱唱《洪湖水,浪打浪》。暮春的桐花树下,落英缤纷,松友的男高音奔放如江河而下;盛夏的星空夜晚,全友细腻委婉的男中音如诉如泣。歌声如飞翔的鸟,歌声似清新的风,歌声把关门读书的小女子浸润了。莫名的眼泪甜滋滋的在青春的面颊上,一颗一颗无声堕落。那是多么怡人的时光,那样的时光怎不叫人眷眷地怀想。
时光如梦,转眼即逝。如今,左邻右舍都不可理喻地英年早逝了。全友拖家负重,身患绝症,无医可治,撒手而归。松友则急病突发而逝。双双撇下妻儿老小,怎不叫人悲从中来?难怪说命若琴弦,这珍贵的生命该是多么的脆弱,不堪一击啊!
如今的我,蜗居在都市的一角,无言地回忆着生命如花的往昔,寂寞地安顿着眼前的日子,不知该如何倾诉,向谁倾诉?远离养我的乡村,举目无亲,粗砺的精神生活日渐淡化了像路边野草一样顽强和蓬勃的乡愁。为生存而四处奔波挣扎的辛酸,磨钝了我曾经敏锐纤细的神经。快节奏的生活,无情的竞争,耗费了我们这一代过多的精力,荒芜了我们的亲情、友情和爱情,更荒芜了我们一度纯真似玉、朴实无华的心灵。行走在都市的狭缝中,看不到高粱红棉花白麦穗黄稻谷香,远离了风雪雨霜却掉进了人祸宦海的气场。无休止的物欲,丰厚的生活几乎荡尽了我们曾一度引为自豪的原始、质朴、本色的本质。生命失去了自然的陶冶和滋养,再也体会不到圣洁的快乐。都市人的心在浮躁不安的氛围中逐渐呆板粗糙,成了一块灰蒙蒙的水泥地。虽然案头摆放着中国十大古典名曲的磁带,摆放着莫扎特的典雅、肖邦的浪漫、贝多芬的激情,但却无法再找回当年左邻右舍那乡村歌手给我的生命感动。虽然有朋友相聚,喝茶、撮饭、唱一唱卡拉ok,跳一曲快三慢四,但却无法再有当年乡村校园球场边上那份大呼小叫的倾情投入和无边畅快。友情是沙漠里的绿洲;友情是寒冬里的太阳;搭上现代物质生活列车的我们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命若琴弦,易脆易消。拥有时,尽情使用奏出优美激越的旋律。耗费时日,失之一旦,悔之不及。
清明又至,柳丝飘飘,花发最美,心事如潮。草此小文,遥祭天国里的两位左邻右舍,以表生者的不尽追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