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天,荷塘边,叶府东苑内,叶岚剑既没有演练那潇洒飘逸的《回风拂柳剑法》,也没有习练那凌厉飘渺的《惊云剑法》,而是一如既往地挥出挑,斩,劈,刺,撩等几个剑术入门的基本动作。
晚饭后至今已经整整两个时辰,即使在这清凉的夜晚,一身白衣也早就湿透,手酸了,腿僵了,腰也麻木了,却不减一身冲天的意志。
此刻若是有人肉眼能看见天地灵气流向的话,就会发现这院中的天地灵气随着这一次次的挥剑这,正疯狂地涌入叶岚剑心脏处的“太极玉图”之中,再慢慢扩散至四肢百骸。
这也是叶岚剑这些天摸索出的一些关“不灭剑体”的特殊之处,这套锻体功法无需打坐吸取天地灵气淬练肉体,它能于招式演练和战斗中吸收灵气淬练肉体,再配合“太极玉图”的加速吸收与淬炼元气的效果,简直可以说是为战斗而生的功法。
一身明黄小衣的甜儿坐在那雕栏玉砌的回廊上,一双小脚百无聊赖地踢打着旁边的小草,小嘴嘟囔:
“红袖姐姐,少爷还是翻来覆去这么几个动作,与我们族中的那些天才……”
说到这里,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马上缄口不语,小心翼翼的向一边的红袖望去。
只见纤手抱膝,席地而坐的红袖狠狠地瞪了口没遮拦的甜儿一眼,一双俏目一横,大意就是再胡乱说话就把你那小嘴撕烂云云。
然后少女回过头,轻轻地把额前那几缕随风飞舞的秀发轻轻拨弄至耳后,心中也是有些不明所以。
族比之事早已从府中子弟口口相传中得知,眼见所剩时间不多,叶岚剑既不去习练那些武学绝招,也不去打坐淬练肉身,却依然在这里苦练这些每日不辍的寻常把式,不知有何用意。
不过那月下舞剑的少年,此刻虽无当日剑气纵横的绝世风姿,可一斩一刺之间,那宣泄而出的无悔与坚定,给人一种沉稳而可靠的感觉。
那天他所说的无论阶级出身,天赋血统,我命由我不由天的奇迹,难道真的能被他亲手缔造……
想到这里,红袖自嘲般地摇了摇头,这个世界森严的等级制度,还不是这个初涉江湖的少年所能想像,也许他在这个余杭小城,能通过自身努力,奇迹般地跨过了废人与武者的天堑,可是,往后那些残酷的现实,终究会无情绞碎那少年心中美好的梦想。
看着浩瀚星空下,那剑光闪烁,荧光耀绕的少年身影,红袖迷蒙的大眼眸光一转:“但愿能永远看到你目中那一抹朗星般璀璨而坚定的亮光……”
良久,叶岚剑收剑而立,长舒一口气,长达数个时辰不间断的挥剑,令到自己浑身酸麻无力,可是挥剑之间,那种日渐圆润之感却是令他如上瘾一般,欲罢不能。
自这一刻起,他总算是把以往的“叶岚剑”数年习武基础,与如今的灵魂完美地结合了起来,之前那种犹如突然获得般的阻滞生涩之感,已然消失无踪。
境界上虽然他还是炼体二重巅峰,可要是再遇到那黄君集,估计连动用《斗转星移剑法》辗转腾挪的功夫都省了,直接以《回风拂柳剑法》迎敌,三招之内就能干净利落地击败他。
“这么晚还不回房间就寝,鬼鬼祟祟地躲在梁子后面干嘛?”
两世灵魂合二为一,虽然叶家那位纨绔公子的灵智早已湮灭,可两者的灵魂力却是诡异地融合的十分完美,似乎本就应该是一体。
要知道灵魂力的提升可是十分困难,即使获得了那些失传已久的修魂功法,苦修数十年也不一定强上那么一丝。
而叶岚剑此刻的灵魂力可不是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竟隐隐有寻常武者三四倍之强!在如此灵魂力的加持之下,他的六识远超常人,四丈以内的物事即使闭上眼睛也能清晰的分辨出完整的轮廓,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比眼睛还好使。
而寻常炼体二重天的武者,能感应到那快速打至身边的拳头就不错了。所以那方青砖拱门后的小人儿闪闪缩缩的身影,早就毫无遗漏地落在了叶岚剑的眼中。
“大哥你莫要胡说八道!你才鬼鬼祟祟呢。”
被发现的叶玉儿没好气地翻着白眼,也不再躲在门口,倒是大大方方地小步走进院子,双手端着一个质地上乘的红木托盘,托盘上是一个花纹古朴,升腾着热气的白瓷药盅。
看到叶玉儿端来的药盅,叶岚剑本来一脸的洒然顿时就萎蔫下来,有些讨好地涎着脸,惮惮道:
“今晚月朗星稀,玉儿姑娘轻纱罗裙的身影甚是出尘灵秀……”
叶玉儿:“……”
红袖:“……”
玉儿和红袖三女这段时间以来,尽管早已习惯叶岚剑的厚颜无耻,此刻却也是被他的涎皮涎脸彻底打败。
甜儿性子直率,早已捂着小肚子“咯咯”的笑个不停,红袖也是脸色古怪,似笑非笑,叶玉儿一张小脸更是羞的通红,连忙恶狠狠一瞪叶岚剑,把手中的药盅往叶岚剑怀中一推,恨声道:
“别东拉西扯,我可不会再上当,这可是娘亲亲自交待我,这次一定要亲眼看到你喝下去。”
叶岚剑手脚僵硬地拿起托盘上的药盅,脸色异常地难看。眼前这一小盅药汤,这些天他可是彻底领教过它的厉害。
说起来,这并不是什么毒药,而且是大补之物,是叶玉儿以血阳花,伏兔灵芝等滋补气血之物为主药,再以君臣辅佐之道配以九花玉露,苦荷叶,百年白连根等明心益气之物熬制成的药汤。
虽然没有练制成丹药那般神效,但这一小盅喝下去,不但隐伤旧患恢复泰半,里面旺盛的气血之力,被肉体吸收,对炼体境的武者可是大有裨益。
这些药材每一种都价值不菲,都是叶南天之前耗费巨力从各处收集而来,以帮助儿子练武之用,只是以叶岚剑以前的绝脉之资,那丰富的药力,基本上就是相当于跟拿去喂狗没什么区别……
然而,此刻叶岚剑已是炼体二重天,更是重伤初愈,这大补之药更是不要钱地服用,就是……这味道实在有些教人难以下咽……
盘坐在清幽的荷塘边,静观那月下水光潋滟,笑看那云卷云舒,叶岚剑一咬牙,这一腔豪情壮志怎能因一盅药汤而浇灭?
当下他猛地呷了一口,一种苦涩之感仿如植入神经一般,引起了他体内的阵阵痉挛。叶岚剑好不容易压下运用“不灭剑体”等绝世神功,去镇压腹中翻江倒海之感的冲动。
药汤那一丝丝的气血之力滋润身体的舒畅感,早已被他人为的忽略过去,口中的远胜黄莲的苦涩感却勾连着心肝脾肺肾都不由有些隐隐作痛起来。
看着大哥瞪着眼睛看着尚有大半的药汤,脸上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大有死磕之势,叶玉儿哭笑不得之余,神色之间却是蓦然变得有些落寞。
她纤纤小手抓起脚边的一颗小石头,轻轻一甩,只见那颗扁平的小石“嗖”地飞出,“咚咚咚”地弹跳于水面之上数次,击碎了月影,打破了沉寂。
“大哥,玉儿突然在想,如果现在大哥你没有打通绝脉,没有练成武艺,也没有打败那些个名门弟子,也许还是会被耻笑……”
“可是至少不用服用难以入口的汤药,不会招致嫉恨,也不用肩负家族的命运,平平凡凡地做一个富家少爷,也许也是不错……”
叶玉儿盯着碎裂的月影,眸光闪烁,口中低声呢喃,似是感叹,又像是不解。
听得此言,一边的红袖先是隐约觉得这番话有些不妥,却一时想不出反驳的理由。
而叶岚剑也没有立即就跳起来,去反驳叶玉儿的说话,只见他轻轻摇晃着升腾着雾气的汤药,双眸潋滟,渐渐变得迷蒙起来。
叶玉儿的话仿佛揭开了他心中某段渐渐淡忘的记忆,嘴角依然噙着淡淡的微笑,轻轻道:“在某个遥远的的国度中,生活着一个叫小岚的男孩……”
“小岚家中不算太富裕,甚至可以说是穷困。所以小岚一直有些自卑,待人做事总是小心翼翼,谨记着母亲所教,不偏不倚,中正平和之道。”
“可即使是这样,小岚也总是受到书塾里其他同学的欺负,妥协和逃避,有时并不能解决纷争……”
“直至忍无可忍,终于有一次,小岚将他稚嫩的小拳头挥向了一个背景颇深,最为跳仗的书塾学生。接下来,哪怕是围攻,毒打,还有那雨点般的拳头……小岚都没有留下哪怕一滴眼泪……”
叶岚剑娓娓道出,叶玉儿觉得,这一刻的大哥离她们很遥远……
“然而,先生不问原由的责辱,同学眼中的鄙夷嘲讽,那被对方男童父母的欺辱,却使小岚年幼稚嫩的心有一种坍塌下来的灰暗,豆大的泪珠还是不争气的簌簌滑落……”
“你们说这是谁的错?是那欺软怕硬的先生,还是冷漠无情的同学,还是迂腐守旧灌输中庸思想母亲?”
听得叶岚剑幽幽道出的故事,玉儿,红袖和甜儿三女皆是陷入了沉思。叶岚剑的故事看似简单,然而,不同的人却是会有着截然不同的看法。
率直纯真的甜儿当下忍不住嘟起小嘴,插嘴道:“那先生着实可恶,怎可不分青红皂白随意骂人。”
叶玉儿听得甜儿的埋怨,不禁轻轻摇了摇头,自幼贫苦的她当然知道世间人情冷暖:
“那先生固然不对,可终究也是一平民百姓,稍有不慎,自身也难保。反倒是那些苦读同窗,虽然年幼却着实令人心寒。”
而红袖内心对那小男孩父母的中庸之道却是不敢苟同,不由喃喃自语:
“倘若小岚能狠下心来,给欺负他的人狠狠地撕扯下饕餮血肉,让他们知道痛,知道来犯的代价,也许以后日子反而会更好过,人……毕竟大都是欺软怕硬之辈。”
其实,不止是人……红袖幽幽自语……
叶岚剑摇了摇头,这个似是而非的世界并没有出现儒学,信奉的是强权至上的道理。自然会觉得奇怪。
就像是没听见几女的愤愤不平,他依旧轻轻地讲述着那个男孩小岚的故事。
“或许红袖你说的对……后来小岚依稀懂得,当日的一切,归根到底也许只是因为自己缺乏那斩开一切,贯彻正义的力量……”
“只是可能明白得有些迟了……”
听到这里,玉儿三人心里莫名的一揪紧,皆是缄默无言地盯着那个月夜下诉说着故事的白衣少年。
说到这里,叶岚剑心中一酸,眼眸莫名的晶莹倒映着诸天璀璨的星光。
叶岚剑轻拂白衣上的碎草,轻轻道:“所以,即使前面的路也许如你所说会铺满荆棘,我也要把那荡平一切的力量之剑紧握在手中,去贯彻我心中的正义,去守护身边重要的人……”
这也是那遥远的父亲在自己耳边,永远叨叨絮絮的一句话,但是等他懂得的时候,伊人已冷,早已香消玉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