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去年的雅典奥运会带给世界的惊奇吗?这惊奇不单是因为雅典成功地举办了一次奥运会,而是令世界信服地见证了这成功背后的强大文化优势和历史传统。甚至可以说,以雅典奥运会所标志的希腊文化的成功,胜过了奥运会本身的成功。
而雅典奥运会的成功,又印证了这座诞生于公元前5世纪的古城,其文脉竟强劲有力地一直延续至今。凡稍有点文化知识的人,提起雅典便会想起希腊神话,想起雅典为人类贡献出的那些文化巨星:哲学家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悲剧家欧里庇德斯,喜剧家阿里斯托芬,历史学家希罗多德等等。
雅典是靠神话和智慧延续了自己的文脉,其外化为神庙、圣山、罗马柱等。
同样,一提起维也纳,人们自然会想到莫扎特、舒伯特和施特劳斯等音乐奇才,还有一些让全世界耳熟能详的名字:弗洛伊德、维特根斯坦、门格尔、茨威格。很显然,音乐和哲学也帮助延续了维也纳的文脉。
圣彼得堡,建城只有300年,跟雅典相比是一座不值一提的新城。可它在刚一兴建的时候就确立了自己的文化品位,甚至在彼得大帝死了以后,朝代更迭也未能影响它的建城初衷,历时多年,终以建筑来传承自己的文脉。2003年为纪念它建城300周年,世界重要国家的首脑聚集圣彼得堡,除去现实的政治因素,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圣彼得堡自身的魅力——它当得起这些首脑们的敬意,经得住瞻仰和品味。
它是一座非常有个性、有自己独特味道的城市。“味道”——就是一个城市的文化。唯有这种“味道”才能让人感受到这个城市的历史脉络和现实品格。
城市是人类文明的成果。因此,城市的历史传统和文化品格,造就了城市的个性。世界上所有的名城,都有自己的文脉,中国的城市也一样。
中国历史博物馆以及北京天文馆等一批著名建筑的设计者、92岁的张开济老先生,至今还清清楚楚的记得第一次进北京的感觉:“先进入眼帘的是宏伟的东南角楼,角楼上面是碧蓝碧蓝的天空,下面是城墙和城楼,一队骆驼正缓缓行进,真是好一派北国风光!到北京后看了那么多美不胜收的文物古迹,一下子傻了,我这个上海人才头一次晓得我们中国有多么伟大!有这种感觉的并不是我一个人,有一次我正在天坛欣赏祈年殿,旁边有位外国妇女情不自禁地说,我能站在这里看上三天三夜也看不厌。”
城市的建筑就应该像树的年轮,一圈一圈凝固住不同时期的历史和文化。一个国家或一个城市,要靠它的历史和文化所浸润、所托显。真正的繁荣应该是重建多于毁灭,像北京城,曾是世界上最伟大的艺术贡献,其当年的老城墙、老城楼,不动脑子就被唏哩哗啦地都拆掉了,却把钢铁、化工等大工厂建在了上风头,让污染慢慢的覆盖全城,几十年后不得不再把这些企业迁走。幸好当年还没有把紫禁城也一块给拆了,否则,没有故宫的北京还能称其为北京吗?就像埃及没有了金字塔,法国没有了大教堂、博物馆……
在欧洲人的眼里,似乎房子越老就越宝贵,越是有钱人或贵族越要住老房子,而收入低的工薪阶层才住在新式的多层公寓里。如爱丁堡引以为荣的是13世纪的古堡,至今仍是一年一度的国际民族文化节的中心会场。还有建于13世纪的神学院大教堂,14世纪落成的英王夏宫,以及诸多两、三百年或四、五百年以前的老建筑,有的因年代久远已经变黑,这反而成了更为重要的风景。
这些优美的古老建筑提升了城市的文化品味,让生活在其中的人们有意无意地接受了历史和文化的熏陶。我不相信他们会不盖新房子,只不过是把现代房子建造得和爱丁堡古老的整体城市风格相协调,决不让它遮蔽和破坏了珍贵的古代建筑的美感。
我不解,英国历史上战乱也不少,但古建筑却保护得非常好,从南到北各地都有自己完整而连贯的历史和文化遗迹。比如曾经出任过英国首相的邱吉尔家族的庄园,这个家族的祖上是英国的公爵,邱吉尔一世公爵率英军第一次打败了法国军队,安妮女王便给他划了一块地,拨了2400镑,让他建一个庄园。一世和二世两代公爵共用了28年的时间才建成拥有巨大城堡的庄园,然后就一代一代地传了下来。今天里面住着的是邱吉尔十世公爵。城堡巍峨壮观,富丽堂皇,里面完好无损的存放着一代代传下来的珍贵文物,如一世公爵战胜法国后法军投降的白旗……这让人感觉到这个国家的历史和文化脉络就从来没有中断过!
许多驰誉世界的名城,其辉煌正是来自历史文化的投光,那些各个时期的代表性建筑,给人们一种走进历史的感觉。靠历史和文化的长期积淀,培养出城市的精神气质,反映出城市的本质。所以,人类文明越是现代化、国家越是发达,就越重视自身的历史。而不研究历史,缺少文化品味,并急功近利、喜新厌旧地毁坏城市文脉,正是经济和文化落后的标志。
我们已经大拆大建了半个多世纪,现在还在大拆大建,往好里说是某些官员想在自己的任上大有作为,把能看得见抓得住的好事、大事都做完,不给后人留下一点空间,企图有口皆碑、功德圆满地被载入史册。结果是拆了建,建了拆,不管出于多么美好的意愿,都千万别毁了城市的文脉。拆房子容易,建几栋新房子也不难,破坏了一个城市的文脉想要再接起来可就难了。正如文化大革命砍断了中国人的道德根脉,几十年过去了,我们费了多大的劲,这道德的根脉又接得怎么样呢?
马路游击队
电影《铁道游击队》中有一首著名的插曲,里面有这样几句歌词:“我们活跃在铁道线上,扒火车,炸桥梁……”生动地反映了60多年前那场抗日战争的一个侧面。现代大都市里,似乎也有一支类似的队伍,可以称之为“马路游击队”。
他们活跃在大马路上,挖马路,设路障……这不是小说中的虚构,也不是电影里的镜头,是确确实实地存在于当今的现实生活之中,凡城里人都感受过他们的威力。
十多年来,只要不外出,我每天早晨都要骑自行车去游泳馆或水上公园,因此三天两头地要遭遇“马路游击队”,对他们的战绩也体会格外深刻。比如,水上南路,爆土扬场一年多,终于修好了,又宽又直,像足球场一样豁亮,看着很痛快。谁知刚痛快了还没有一个星期,就被“马路游击队”瞄上了,立马横着凿开一道沟,电钻打,铁锹挖,好好一条崭新的大道被开膛破肚,狼籍一片。
我看着都心痛,便下了自行车,向站在沟边有点像游击队队长的人询问:你们这是干什么?
看不见吗?下管子。
为什么不在修路的时候就下好了?
现在下还晚吗?
……你不觉得这是在糟踏钱吗?
钱是政府的又不是你的,操这份心干吗!
政府哪来的钱?人民政府用的是人民纳税的钱,你怎么知道这里就没有我的份儿?
行啊,你把钱交给谁了就去找谁,我们只管挖路,不挖就挣不到钱。
话不投机,再跟他理论下去就可能会找不自在。这不是我的本意,我的本意是想长点见识,弄清楚城市的马路为什么非得前边修后边挖,总也不得消停?有什么管子不能在铺柏油之前一块埋下去?这是个老问题,几十年前相声里就挖苦过,应该马路安上拉锁。可老问题为什么老不解决?
好在“马路游击队”很多,跟这支队伍谈不拢,还可以找别的队伍打听。他们并不像“铁道游击队”那样神出鬼没,“马路游击队”是大张旗鼓地招摇于市,理直气壮地阻断交通,你只要上街,想不碰到他们都难。
果然,我骑车不到十分钟,来到水上北门,门前一条直通中环线的南北大道还算幸运,修好后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招惹“马路游击队”了,原来他们是想在这儿打一场大仗。既然让你囫囵了几个月,那现在就不是仅仅挖几条沟的问题,而是全面彻底地挖开重修,动用了掘土机、钻井机、风钻、电镐……给人的感觉是这条马路上发现了大油田。现在油价上涨,即使是马路底下有油,也值得一挖。
只见各种车辆纷纷掉头、饶弯,迎面又碰上源源不断的车流不知情地冲过来,于是便挤成一团,大清早的司机们就开骂了……我看见一个衣着干净,很像是游击队指导员一类的角色。指导员一般都善于做思想工作,或许乐意回答我的问题,便将自行车推到边上放好,凑过去以一种最和蔼的语气搭讪:辛苦,又挖开了。
不辛苦,我们挖马路挖熟了,很容易。再说我们挣的就是这碗饭,不挖吃什么?
又是下管子?
不,是换管子。
反正是管子,不是下管子就是换管子,要不还有修管子、加管子……这马路底下到底有多少管子?
那多了,我告诉你,你可站好了,别吓着:咱们这马路底下要埋下22种管道。听我慢慢给你数,地沟排脏水的大管子、专门排放雨水的管子、煤气管子、供热的管子、自来水的管子、装电缆的管子、包电话线的管子、包宽带网的管子——光是这类的管子就有好几种,网通、联通、电通等等这个通那个通的,每个通都要埋下自己的管子……说白了你们的马路底下比重伤员身上插的管子还要多。
管子再多也可以在修路的时候一次性都埋好哇。
不是还有个计划赶不上变化嘛,一个头头一个主意,同是一个头头又一会儿一个主意,一个老板一个干法,比如宽带网、电话线,公司不一样,有几个公司就得有几条线,谁给钱了就先给谁挖。谁的头大,叫我们怎么挖,我们就得怎么挖。再加上现在的管子质量太好了,刚埋下去说不定就坏了,又得挖开重新换管子,所以马路上不能没有我们!
难怪马路从来就没有消停的时候,我还以为是计划的问题,人们一般都认为越是计划经济越不会计划,原来你们还是市场经济,把马路当市场,专门吃马路。
对呀,修马路的挣钱,他们在前面修好了我们在后面挖,照样挣钱。马路消停了,你们走着舒服了,我们可吃什么呢?
明白啦,汽车族最怕马路上“碰瓷儿”的,原来“碰瓷儿”的跟你们“马路游击队”相比,还是小巫见大巫。“指导员”的话还让我想起在最近一期《瞭望新闻周刊》上看到的一则消息:
在我国平原地区,地下并行埋设六、七趟光缆线路的情况十分普遍。以陇海铁路沿线为例,布设了电信、网通、移动、联通、铁通、广电等企业的光缆至少在7条以上,可这些光缆的利用率又极低,目前仅达到10%。也就是说,只要有一家的光缆就完全可以满足其他所有企业的需要。只是由于各企业间互不信任,各自为政,加上没有办法制定出一个合理的租用价格,于是就各干各的。其结果是大量占用耕地,浪费金钱,举世闻名的三峡工程,到目前才累计完成投资1116亿元,而这些被重复埋到地下又闲置不用的光缆,却已经丢进去1168亿元。
如此看来,“城市游击队”并不是孤立的,在中国辽阔的大地上还活跃着他们的大部队。
当下在中国人的嘴里使用频率最高的一个词汇就是“和谐”,而“马路游击队”,却敢在一片提倡和谐的声浪中制造不和谐,且有恃无恐,正呈现出不断壮大的趋势。因此,使马路成了目前城市里最不和谐的地方,挖挖填填,这儿堵那儿拦,尘土飞扬,又脏又乱,以至于经常塞车,事故频繁,打架骂街,平生事端……“马路游击队”怎么能脱得了干系。
“铁道游击队”以抗日战争的彻底胜利而宣告完成历史使命,转而跟全国人民一道开始“修铁道,架桥梁”。现代大城市里的“马路游击队”,什么时候也能够转业,或少出来活动一些?就是说我们的马路何时能有真正修好的一天?多了不敢奢望,哪怕就消停个三年五载也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