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南郊五十里外的唐家堡本是武林禁地,因为唐门的暗器、陷阱和毒药,无论是走镖的镖师,打家劫舍的土匪,还是劫富济平的侠士,都不会轻易踏足这个小山岗,而如今的唐家堡,人头攒动,高朋满座,完全不是往常清幽寂静的唐家大院。
原因在于,一向不问世事的唐门居然广发英雄帖,无所事是的江湖人自然蜂拥而至,更奇怪的是,无论收没收到帖子,都可以进入唐家堡,只是在大厅上没有座位而已。
唐家堡后院的最后一排房舍在喧闹中显得特别安静,翠烟门海棠使者郦秋水此刻正倚窗而坐,窗外是一片荷塘,满池的荷叶托着清晨的露珠,犹如珍珠般泛着水晶一样的光芒,几朵莲花散落在绿叶深处,微风吹过,探出半个粉红色的花蕊,煞是美丽。
郦秋水却似乎对这醉人的美景毫不在意,她微皱眉头,凝视着窗外,动也不动地坐着,想是在思索着什么。
门轻轻被推开,从外面走进一个唐门侍女来,低着头,踩着碎步,行至洗漱架旁,将满盆的清水放在架上,退在一边:“请姑娘洗簌。”
郦秋水看也不看她一眼,冷冷说道:“放着行了,你出去吧。”
侍女没有动,依旧低着头站着。
郦秋水有些不耐烦了,她提高了嗓音再次让侍女出去,可是那女孩好似脚下生根了一样,还是低着头站着,口中喃喃念道:“花非花,雾非雾,情到深处,共栽连理树。”
郦秋水闻言目光一亮,转过头打量着这位看起来并不害怕她的侍女,此时那侍女已抬起头来,虽然穿的是唐门下人的衣服,但丝毫掩饰不住她高挑的身材,那一顾倾城的面庞没有任何修饰,却更显得清新脱俗,眼睛已经弯成了雾蒙蒙的月牙状,眼泪含在里面,一不小心便会滚落下来,看见郦秋水也在看着她,这才慢慢走过来,轻轻唤了声:“郦姐姐别来无恙吧。”
“唐心妍?”郦秋水也认出了眼前这位近来武林人士耳熟能详的江湖新秀,声音也有些颤抖起来,“我们七年没见了吧,看来你似乎忘了出翠烟时尹门主的交代了啊,怎么有心情管起别人的闲事来了。”
唐心妍在郦秋水面前跪下,低声道:“掌门所言,弟子不敢忘,此番弟子前来,只是想劝使者尽快离开唐家堡。”
“哦?”郦秋水抬手拉起唐心妍,指了指一旁的方凳,“坐下说。”
“弟子不敢。”唐心妍道,“弟子怕使者有危险,弟子觉得唐门举办此次英雄会,背后似乎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郦秋水淡淡一笑,神情坦然:“这我知道。”
唐心妍讶道:“那使者为何……”
“为何还要来这唐门是吗?”郦秋水叹了口气,“我有多少年没出过翠烟门,恐怕我自己都忘了,心妍,如果这次我回不去,请你把我带回去吧。”
“郦姐姐……”唐心妍还想说些什么,忽听得苏籽静在门外大声叫道:“我家小姐正在洗漱,还请两位稍等。”
一名男子问道:“姑娘是郦使者什么人,怎的之前没见过你?”
苏籽静道:“我是翠烟门海棠使者贴身护卫,只因我家小姐此番走得匆忙,有件重要的东西落在门中,我回头去取,来的晚了,今早才到。”
“原来如此。”男子大笑道,“这位小妹妹长得眉清目秀,俨然一个美人胚子,我唐门中哪有这般漂亮的,翠烟门果然是翠烟门。”
郦秋水笑道:“外面的是你师妹苏籽静吧,小丫头果然机警。”
“也就只有这点小聪明,尽给我惹是生非。”
“当年你还不是一样跟在君瑶后面,一晃竟已经七年了,时光如水,岁月如梭,当真不假。”郦秋水感叹了一句,“趁还没人注意,快些离开。”
“可是……”
不等唐心妍开口,郦秋水已经站起来,打开房门,恢复了惯有的冷漠:“你们堡主请的人都到齐了?”
男子拱手行礼道:“回使者的话,都到齐了。”
“那么走吧。”郦秋水再也不看房中的唐心妍和屋外的苏籽静一眼,径直向大厅行去:“静儿,在此等我,不用跟来。”
“是。”苏籽静弯腰行礼,待三人转身消失在过道中,才和换过服饰的唐心妍快步向唐门议事厅走去。
厅外已经堵得水泄不通,颇有人山人海的架势,堡外还有人不断进来,唐心妍和苏籽静拨开人群,在门口靠墙的地方站妥,透过人缝看见郦秋水坐在右侧第一排竹椅上,下首是一个古稀老者,头发虽然已经掉光,看起来却颇为精神,左手手掌转着两只功夫球,赫然是唐门武功房首领唐鹤。
左侧第一排坐着的当然是天王帮左使杨湖,第二排是一位中年女子,身穿月黄僧服,手握拂尘,苏籽静悄声说道:“连峨嵋派的妙如师太也来了,看来这唐家堡面子果然不小。”
妙如的下首坐着一位二十刚出头的男子,看服饰应该是唐门中人,他那目空一切的自负让人心生厌恶,但是那傲视群雄的神态又让人觉得他的自负无可厚非,唐心妍默默道:“能坐在这里,说明他在唐门地位极高,不知是哪路神仙?”
忽听得身后传来一声轻咳:“那是唐门副堡主,三少爷唐不染。唐门年轻一代的领军人物。”
唐心妍豁然回头,看见一张三十来岁的陌生面孔,留着半寸胡渣,右眼眼角的一道伤疤让他看起来便不似好人,唐心妍转过头去,看了看大厅中央的唐仇,冷冷道:“若非听到你的声音,光是看你这张面孔,倒颇像我那傻堂弟唐小仇。”
“谁?”男子没听明白,却听得一旁的苏籽静“噗哧”笑了出口,抬头看了看大厅上那脸上也有一道刀疤的唐仇,也笑出声来,“想不到平常看起来冷若冰霜的唐姑娘也会有开玩笑的时候。”
苏籽静笑道:“我姐姐对陌生人冷淡,但是对熟人却是很热情的……”看见唐心妍冲她瞪了一眼,赶紧伸伸舌头闭了嘴。
“那太原三鬼如此难缠,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沈若冰摸了摸下巴,显得有些骄傲:“那两人若是要杀我易如反掌,不过想要活擒我十天半月恐怕没那么容易。”
“这么说你的伤已经好了?”
沈若冰刚想开口,忽见厅中央唐仇旁边多了个唐门弟子:“此人面生得很,至少我没见过他。”
只见那弟子在唐仇身边耳语了几句,唐仇站了起来,冲周围摆摆手,喧哗的大厅立即变得鸦雀无声,唐仇清了清嗓子,说道:“各位江湖同道,今日把大家请到我唐家堡,其实是有要事相商,前些日子我得到消息,北方金贼正准备攻宋。”
听到此话,厅下一片哗然,唐心妍轻声道:“你觉得是谣言吗?”
沈若冰摇摇头:“目前还看不出来。”
又听唐仇道:“想我唐门一向与世无争,今次却不能不管,那金贼实在可恶,常言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男子汉大丈夫理当报效国家,纵然马革裹尸又有何惧?”
一席话说得四周众人热血沸腾,纷纷叫好,唐心妍又悄然道:“乱世出英雄,不知贵堡主这英雄是想要名还是要利?”
沈若冰又摇摇头:“似乎都不是,因为这些唐家堡都可以给他。”
“那么是他有短处落在他人之手,被逼无奈?”
沈若冰皱了皱眉:“你觉得我师傅此次召集这么多武林人士来唐家堡,目的究竟是什么?”
唐心妍道:“这恐怕得问你了,你不是知道一些事情么?”
沈若冰还想开口,突见台上唐仇在瞬间眼珠暴突,右手捂着心脏,左手指着门外,慢慢倒了下去,口中溢出黑血,已不能言,面上除了痛苦之外,似乎还带着一丝惊愕,身旁那弟子乍逢骤变,也不知如何是好,赶紧抢上前去扶住唐仇,四周更是杂声四起,乱成一团。
混乱中一道银光自门外射来,唐不染眼疾手快,身子跃在空中探手抓过,手中多了一把飞刀,刀柄上绑着一页绸布,唐不染解开飞刀,布上写了两行字:“唐仇聚众抗金,万死难抵其罪。”
唐不染右手一挥,大声喝道:“闭堡,切莫让贼人逃了出去。”
几个唐家堡弟子立即闪了出来,向大门口掠去,人群中走出一个青年男子,身穿蓝色长衫,头戴一论方巾,手握钢剑,剑柄上一方银白色的八卦,闪着耀眼的光芒:“副堡主不必劳师动众,那位朋友早已走了。”
唐不染看了看他,露出怀疑的神色:“未请教阁下高姓大名?”
“在下武当派俗家弟子姜凌宇。”看见唐不染的脸色,姜凌宇也不生气,指了指厅外的一棵百年银杏树,“各位请看,这棵银杏枝繁叶茂,而且正对大厅,凶手将一个改良过的诸葛弩摆放在树枝之上,用树叶遮住,以引线拉着机簧,待到唐堡主毒发,在树下拉动引线,便可将凹槽中的匕首弹射出去。”
姜凌宇话未说完,早有唐门高手上树查探,果见一个诸葛弩摆放在树叶之中,立即取下掠至唐不染身边,唐不染低头检查了片刻,这弩虽做得十分精巧,但确实如姜凌宇所言,是用普通的弩箭改良而成,并没有寻找凶手的线索,忽闻得身后那弟子一声惊呼:“堡主身亡了。”唐不染面容扭曲,大吼一声:“恶贼好生可恶!”一掌拍在竹椅之上,竹椅受力“咔嚓”一声响,并没有裂开,反观那椅腿下的地砖裂开了四、五道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