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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野心家 第六章 不安分

张瑞香陷入了沉思,像是在思考这其中到底还蕴含着哪些隐情。

老爷子不说话,曹枭就也不敢动,裴叔更是安分,默默地站在一旁,一语不发,只是暗中在打量着这个年轻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居然敢当着老爷子的面摔东西。

过了半晌,老爷子挥了挥手,居然是在示意裴叔先出去,显然他想要和曹枭单独的谈一谈。

裴叔想了想,还是默默的退出了房间,顺手关上了大门。

屋子里只剩下了两个人,一老一少,老爷子抬头看了看曹枭那张强装淡定的脸庞。笑了笑,道。

“先坐,站了这么久也肯定累了,我也能猜出来你为了找我应该挺不容易的,没办法,岁数大了,不愿意再接触外面的人和事,只想找个清净的地方安安静静的躲起来,指不定哪天就两眼一闭死了,能不见的人也就都不想见了。”

曹枭没犹豫,恭敬不如从命,这个时候与其假装恭敬还不如随意一点的好,看样子就知道老人没那么多重规矩的讲究。

张瑞香老爷子酝酿了一下措辞,也像是在回忆,开口道。

“我知道你也和我一样满肚子的疑惑,也能看出来你应该没有骗我,但你说的和我了解的出入实在太大了,真没办法直接就信了你。”

“其实关于这件东西的来历,你也算是了解了一半了,你口中的那个老王头说的不假,它先是慈禧老佛爷的贡品,后来又被孙殿英挖了出来,又流落到那个人的手里,然后被我偷了出来。”

说到这的时候老爷子顿了顿,笑问道。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偷它么?”

曹枭摇了摇头。

“老头子没说。”

“其实说起来我和王宏乾还是有点亲戚关系的,因为他娶了我妹妹,我亲生的妹妹!”

老爷子颇有深意的看了曹枭一眼,接着道。

“那是在什么时候了?应该还没解放呢吧?我那傻妹妹也不怎么就看上了当时还在带兵打仗的王宏乾,鬼迷心窍的非要嫁给他,我这当哥哥的能说什么?只能操办着替他俩把婚事办了,当时世道乱,双方家里都没有老人了,长兄为父,我也就替妹妹做了主。而这件旗袍,就是我当时偷出来给妹妹当嫁妆用的,我做了一辈子衣服,我的妹妹,当然要有一身最漂亮的旗袍,非这件莫属!”

老爷子眼中精光一闪,仿佛又回到那个混乱的年代里,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只有三个人的成亲现场,看见了妹妹一身旗袍犹如仙女下凡一般。

当时因为某些政治原因,两个新人成亲甚至都没有宴请一个亲戚朋友,只有他这个类似证婚人和双方父母的角色做个见证。拜了天地,敬过‘高堂’,这亲也就算成了。

“可谁也没想到,第二天,两人刚刚才成亲一天,就着了大火,王宏乾那家伙跑出来了,烧毁了容,我妹妹没跑出来,死在了里面...”

“有些事啊,不信命不行,这旗袍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谁穿上都没什么好下场。”

“自从那场大火之后,虽然烧死了我妹妹,可仿佛就像烧旺了他的官路一般,他越来越顺,就连那十年动荡都没能把他怎么样,建国以后他当了将军,续了弦,该结婚结婚,该生子生子,开枝散叶,经过这么多年的发展,老王家现在在北平也是响当当的头一号红色家族。”

“因为我妹妹的事,从那以后,我和他也就再没有过来往,刚开始的时候能不恨不怨么?可现在老了,时间长了这股气也就淡了,现在更是土都埋到了脖子,哪还怨恨的起来?”

曹枭听了半天,微微叹了口气,又是一个沧桑了一辈子的老人。

听老爷子这么说,看来真正的王宏乾应该在北京,当年被一场大火烧伤了脸,那老王头又是谁?旗袍是怎么落到他手上的?

想到这里,曹枭开口问道。

“老爷子,您再好好想想,您还认识哪些姓王的?还有谁知道关于这件旗袍的事情?”

老爷子闭目冥思了半晌,突然睁开了双眼,疑惑道。

“王宏乾有个弟弟,叫王国乾,从那场大火之后,一直下落不明...”

得到这样一个消息,曹枭的心中瞬间生出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如果真的是这样,那这热闹可就大了...

一老一小的谈话到此结束,虽然没有一个明确的答案,但双方心理都有了自己的猜测,历史掩埋在了岁月里,当年的事情谁又能说的清道的明?

失算了,没想到老爷子对这件旗袍这么看轻,这东西称不上全世界都赫赫有名的存在,但也称得上是国宝级的东西,在老爷子眼里就这么一文不值?

老王头的事情暂时是研究不出什么门道了,但趁热打铁,自己刚刚被赶出天海,这事还得和老爷子念叨念叨,怎么说也送来了这件国宝不是,老爷子能袖手旁观,眼看着自己遭难?

于是曹枭老老实实的道出了天海那档子破事,什么罗汉,林宝全都一股脑抖给老爷子,指望着老爷子年岁大,经历的多,能出出主意什么的。

老爷子的眼睛确实很毒,看了看曹枭不屑道。

“你小子和小闯一个德行,一看就是不安分的主,不就是一个不知道安分守己的农村小子,一头扎进大城市花了眼,经不住诱惑不知到天高地厚的被人买凶杀人的龌龊勾当?这事要是换了别人我都懒得听,自己造了孽遭些报应也没啥不应该的。你说的那个罗汉难道不应该找你麻烦?活生生砍下人家哥哥一只手来这是多大的罪孽?”

曹枭苦笑,喃喃道。

“当时被张老板带着一通大吃大喝的红了眼,站在东方明珠塔的时候从上往下看,那风景,真漂亮,头脑一热的就干了,但谈不上后悔,再来一次,这事我也许还能干得出来。”

“你少到我这来打什么背靠大树好乘凉的歪主意,这些事和我没什么关系,我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连你说的那个老王头是谁都不是太感兴趣,旗袍怎么落到他手上的我也不是太想知道。老了就得服老,现在只想清静一会,那件旗袍我也不稀罕,实话告诉你,我这人信点命理风水,总觉得不是件吉利的东西,你想要就拿走,我留不留着也无所谓。”

老爷子安安静静的说道,完全不像是一个正常人该有的语气和作为,宁静,祥和,不染尘世纷争,心如止水。当真称得上八风不动。

曹枭顿时一颗心沉入到了谷底,可还是勉强挤出一张笑脸。

“没指望拉您下水,只是想让您帮忙出出主意,毕竟您吃过的盐比我吃过的饭还多不是?总能给出点啥像我这样的小辈想不出的道理来。”

“意见?没有。”

老爷子摇了摇头,闭目养神道。

“自己造的孽自己担着,别人哪能真的帮上什么忙?不过送你两句这些年琢磨着认为有道理的话还是可以的。可就怕你听不进去。”

“您说。”

曹枭咬了咬牙,憋着一口怨气道。

“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做猪做狗,还是做牛做马,做啥都别作孽,报应这东西即使你命再好也总有找到你的时候,找不到你就找你子孙,说破大天去也是自己祸害自己。还有就是尽量别和商人打交道,生意做的越大,人越能下的了狠心,无奸不商这句老话不是空穴来风,商人都讲究个有利可图,有些事连爹妈都不一定能相信,倒不是说他们会害你,而是你永远也不知道别人在想什么。”

老爷子叹了口气道。这辈子经历过太多的荣辱纷争,见过了太多商界的勾心斗角,政客的腾挪博弈。哪有一个好人?忍辱负重,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察言观色,这些看着像是褒奖的词汇中背后蕴藏了多少野心和不甘?全都是在憋着一口怨气过活,真要走向高峰了,哪个脚下不是踩着累累的尸骨上位的?

“山顶的风光是好,可地方就那么大,你爬上去了,别人要么就是掉下来摔死或者摔成半死,要么就是成为人家的垫脚石。绝无第三种可能。

‘一代新人换旧人。’‘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领风骚数百年。’这些看似欣慰的话语当中,你能品出其中又有多少辛辣滋味?”

曹枭细细咀嚼老爷子这些话当中深藏的道理,虽然觉得很对,但貌似和自己也没有什么大的关联。

现实就是这样,人与人是不可能平等的。地方就那么大,上位者就那么一小撮,大多数还是茫茫人海当中泛不起一点浪花的小角色。小学的时候黑板上挂着的那八字标语写的是什么?‘奋斗,拼搏,厚积,薄发。’这八个字哪个不是无形中蕴藏了太多的杀气与杀机?奋斗什么?拼搏什么?还不是成为人上人的那一线生机?

曹枭低头,将自己的一张脸深深埋进阴影里,以一种微不可为的细弱声音喃喃道。

“也许我到了你的那个年岁也会这么想,凡事也会看的这么开,但现在,绝无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