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铅云笼罩了清晨的天空。

少年坐在棱角分明的黑铁脚手架上，仰面看着铅云腹痛般的蠕动。

四周寂静无声，散乱摆放着足足有十多米高的旧金属货柜，货柜漆成白色，许多地方剥落了，露出大块的褐色锈迹。

突然，巨大的嗡鸣声打破了寂静，地面也随之颤动，高高的脚手架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摇摇欲坠。

少年神情冷漠，如同一片单薄的树叶随着脚手架晃荡，他从裹紧的破旧灰袍里伸出一只苍白的、密布伤口的手，低头看了看，小部分划伤已经愈合，留下扭曲的疤痕，剩下的大部分还往外狰狞翻卷，更是沾着不少金属粉末。

隐痛钻心，银色金属粉有着不弱的辐射，时时刻刻都在夺去少年的生命力，可他却毫不在乎。

低空轰鸣声渐渐演变成让人心慌的可怕震响，云层倏然裂开！一艘长达百米的庞然大物缓缓挤开铅云，宛如一只大鸟般扑向地面！

这艘墨绿色的怪物表面覆盖蓝色光盾，光盾如同流水一般均匀笼罩着它的每一块钢铁机件。

狂风席卷，石子乱滚，远处传来一个空罐头叮叮当当的响声，那些用来固定十多米高旧金属货柜的厚帆布和铁链也齐齐震荡起来。

它身体扁平，有数百米长，四颗冒着蓝火的引擎正喷吐着熊熊流炎，侧翼短粗，一些明黄色的领航灯在腹部位置闪烁着。

少年见惯了这一幕，当钢铁怪物慢慢隐入重叠的建筑之中，他也从脚手架上跳下来，熟练的戴上对于他来说明显过大的帆布手套，匆匆向一个方向跑去。

手套残破不堪，勉强保持形状不至于解体，要说手套唯一完好的地方，就是侧面一处不起眼的金属铭牌，上面刻着着一行小字：‘赛博联合矿业’

少年绕过那些拔地而起的苍灰色金属建筑，穿过几条空旷无人的街道，眼前出现一处空地。

蓦地一股热浪扑面而来，滚滚而来的热流有着七八十度的高温，迫使他放慢了脚步。

少年的额头渗出汗水，他一步步的向前，浑身烤得通红。钢铁怪物引擎里的蓝火逐渐熄灭，温度才降下来。

他松一口气，最终站在它墨绿色的宽大腹部前。

表面的光盾消失，严丝合缝的金属外壳裂开规则的出货口，一个数千立方体积的巨大金属货柜缓缓滑出，“锵啷”一声，契入早已就位的起重机里。

“嘿，茶文！”一个年纪比他略大的红发男孩拧开起重机的门，伸出手，将他拉入驾驶室里。

“不管多少次，看到这些太空舰船都令人吃惊。”

少年的声音温和，和他的相貌一样，属于那种轻柔的。坐定之后，他从怀里取出一只漆绿的军用水壶，狠狠的灌着。

咕嘟嘟的水声停息，最后一滴水滴入喉咙。

他有些意犹未尽的晃了晃水壶。

红发男孩耸耸肩：“你真舍得，每天两升的纯水定量，你已经用了一半，下午的开矿你怎么办？每次你都花大力气清理这些没用的垃圾。”

“这些从上等人那里运输过来的生活垃圾值得花力气清理，下次轮到我，估计也要半年之后了。”名叫茶文的少年开口道。

茶文心里清楚，在这里生活是需要技巧的。

每天有很多重劳力的工作等着他，完成不了，就会被管理者扣除所谓的“价值积分”。

价值积分是一个‘第四等人’存在的所有意义。当它被扣除为零时，这说明茶文作为一个人的价值已经不复存在，下场便会极其凄惨。

所以力气不能乱用，必须精打细算，以便完成一天的工作。

力气来源于每天定量供应的食物和水。

明知这些要领，他任然固执己见，这意味着下午他无法得到足够的饮水。

“哦，得了吧！”红发男孩不屑一顾，道：“你想要那种运气不是一般的渺茫。二十年前确实有个幸运家伙在垃圾里翻找出上等人遗落的宝物，上交之后得到莫大奖励，那又如何？在此之后整整二十年都没有人再交好运，放弃吧，这是我们的命！”

茶文不作回答，他静静的闭起眼睛，养精蓄锐。

红发男孩冷笑着摇摇头，操纵起重机行驶。

约半个钟头后，起重机抵达了目的地，尾部的气泵发出“吱”一声尖叫，庞大的身躯骤停。

茶文费力的拆开那些手臂粗细的螺母，庞大侧面轰然落地，随即，如山的垃圾倾泻而下。

一股让人难以忍受的恶臭扑面而来。

“哦，天哪，这真是……”红发男孩皱起眉头，连退几步，使劲的向外吐着气，而茶文却丝毫不以为意，他踢开那些纠结在一起的大块垃圾，熟练的整理起来。

他卖力的翻找着，食物早已腐败变质，成了酸腥的稀泥，稍微大件的则是废弃家具和空瓶，甚至有一辆完全报废的磁浮车残骸。

金属破片和碎玻璃划开了他干枯的皮肤，血渗了出来。这幅手套也完成了自己最后的使命，彻底成了碎块。

茶文罕见的叹了一口气，这意味着他失去了最后的防护。

伤口越来越多，有的深可见骨！少年皱着眉头，一声不吭。

当疼痛渐渐变成麻木，他的手指碰到一块平滑的硬物。

起初，他以为是碎玻璃的一角，可是随着触摸的深入，一个方形的边缘落入他的手掌。

脸上浮现一丝惊喜的红晕，猛的一提，一枚一尺见方的金属盒破土而出！

小心的用袖子擦去表面的污秽，茶文的脸上是掩不住的震惊。

平滑的蓝色金属表面没有一点凹凸不平，甚至连焊缝都看不见，这显然不是一般的锻造工艺。盒子中间有一条猩红色的水晶绶带，透明的水晶之下，隐约可以看到四条纤巧的纯银支架撑起一本八开大小的精致书籍。

“这是什么！”红发男孩也看见了这瑰丽的蓝红色光芒如水波流转，他的眼里是毫不掩饰的贪婪，急迫的凑上前，伸手抓住盒子的一角。

茶文不动声色的拨开他的手，目光一瞥，正看见红发男孩贪婪的样子。

“看上去盒子仅仅是为了观赏，那么应该没有锁。”茶文自言自语，双手轻轻一扳，金属盒发出“咔”的一声轻响，从中间分开。

他松了一口气，和自己预料的一样。

盒子从水晶绶带处分开，里面的底座慢慢抬升，纤巧的支架自然弹出，将这本银色封面，仿佛金属铸成的书籍呈现在他的面前。

在这个光脑和电子设备覆盖一切的时代，用如此原始的方式记录文字本身就代表了奢侈，这本书的价值已经超出茶文的理解范围了。

他颤抖着捧着它，咬紧牙关，小心翼翼的擦去汗水。

书的封面上镂刻着一行漂亮的花体字：《常规舰船录》

没有署名作者，翻开封面后，鹅黄色纸质扉页上印着一行行文字，大多是些陌生的名字，不过纲领上的几个加粗词汇他却听说过。

“鲸池”

“裂峡”

“雷之王庭”

“天猫”

“黑角”

“天蛇”

在幼年时接受的启蒙教育里简单的提到过，所有已知宇宙分为六个星区，便是这六个名字。

宇宙中有无穷星辰，但人类所有的活动范围只有一隅。

千年之前，夜空中银河倒挂，绚烂神秘，没有星区的说法。但万克引力技术的发现改变了这一切，当时的六大势力各自在领地的中心建造“黑塔”。

“黑塔”将万克引力发挥到极致，无数星辰被强行拉向黑塔，星域和星域之间形成了难以逾越的空白宇宙。

各大势力的领地也变得边界分明。

茶文脚下的这颗星球，编号SU-662的行星是海马座五百六十三颗大小星辰之一，而海马座则是“鲸池”星区的众多星座之一。

占据“鲸池”星区的，则是六大势力之一的“北盟”。

茶文的手指落在“鲸池”，往下划拉，最终停在“赛博联合矿业”的标签上。

每天给茶文这些“第四等人”发放食物和饮水的人就穿着“赛博联合矿业”的制服。、

在启蒙教育里，赛博联合矿业就是无所不能的神。

翻开对应的页数，找到工业舰这个分栏，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带着四圆锥枚形引擎和短粗侧翼，腹部浑圆的青黑色工业舰，也就是茶文刚才见到的那个划破铅云的钢铁怪物。

“黑斑鹈级工业舰，装甲强度：300，护盾强度：230，速度：60m/s，亚空间跃迁速度：3光年/s，灵活度1/30……”一串串数据将它详细的解剖。

“这绝对是件好宝贝！太好了，这足够让你……不，让我们都提升一个公民等级！茶文，你做的漂亮。现在快去向主管阿尔奇德报告，我们都能得到奖赏！”红发男孩急迫的说。

“不，我不准备上交，”茶文冷冷的打断他的臆想，“这本书我会留着。”

“什么？！”红发男孩震惊的无以复加，“难道，难道你还想在这个鬼地方继续呆下去？愚蠢！如果我们提升一个公民等级，成为第三等公民，就能摆脱这该死的矿区，去上等人的地方生活。有一套属于自己的公寓，富足的饮食和衣物，不用每天在不见天日的矿井干活，不用过了四十岁就被抹除，甚至可以享有生育权，拥有一个女人！”

像茶文和红发男孩这样的第四等公民是没有生育权的，他们最开始是用试管批量产生，在年纪大的时候会被强制安乐死。

按照上等人的观念，第四等公民只是可以批量制造的劳动力，是消耗品。如果无法劳动，那就失去了作为四等公民的价值。

而成为第三等公民，才是拥有人权的开始，少部分三等公民能合法拥有妻子和儿女，从而让自己的血脉延续下去。

所以第四等人被称为“工蜂”，而第三等人被称为“骑士”。

第二等人则是彻彻底底的贵族，真正的统治者。至于少之又少的第一等人，自称为神灵，拥有着难以想象的权柄。

阖上金属盒，茶文小心翼翼的将其塞进怀中，并不去看脸色变化不定的红发男孩，默默的继续手中的工作。

他隐隐感觉到，这是他命运的转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