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从竹椅上惊起的千羽,容墨并未在意,抬脚便往楼内走去。千羽连忙跟在后面,开口问道:“阿墨,你与那小乞丐,到底是什么关系?”
跟着他入了屋内,却见厅间摆了一桌膳食,桌边坐着一个相貌清秀的少年,看到千羽,那少年便微微笑开:“千相大人,你睡醒了?”
看到他,千羽却不由愣了楞。
那少年正是当今皇上最小的儿子,亦是与霄流霜一母所出的亲兄,霄流铮。
但片刻,千羽便反应过来,微微躬身行了个礼:“微臣见过三殿下。”霄流铮轻轻抬手:“千相多礼了,快快请坐用膳吧。”
看了看已入坐的容墨,千羽便也沉默着坐下吃饭。
千羽忍不住偷偷从眼风里瞧着眼前若无其事吃着饭的两人,心中实在没搞明白,这是个什么情况?容墨与南朝皇族中人一起吃饭,这可是头一次。
一向他都是把自己推出去顶这些场的,今天是中了什么邪,竟然带霄流铮进沁竹园,更诡异的是他们三人竟坐在一张桌上吃饭。
他忍不住再次趁着夹菜的间隙,悄悄透过眼风打量着两人,却没瞧出半点情况来。
千羽一顿饭吃得心不在焉,神思百转,一没留神手中筷子夹着的菜在半空中掉了下来。一块方正的冬瓜正正落在中间的汤碗里,容墨与霄流铮二人皆是反应极快地向后一躲。
看着衣服上溅到的汤水,千羽心下一阵无言。
抬首对上容墨淡淡的眼神,千羽嘴角一抽,随即看着霄流铮僵笑道:“微臣失仪了,还望殿下恕罪。”
霄流铮微笑着摆摆手:“无妨,看来千相在此看到我,颇为惊讶。”
千羽继续皮笑肉不笑:“没有没有....”
“如此,千相是否先去换件衣服?”
千羽僵笑着摆摆手:“不用不用......”
闹过这么一出后,千羽便眼观鼻鼻观心的吃完了这顿饭。吃完饭,容墨便开口道:“千羽,你先陪三殿下下几盘棋,我有事需出去一趟。”
千羽不解地看着他,但碍于霄流铮在场,有些话他没法问出口,只得问道:“阿墨,那你去哪里?”
容墨一身白衣如雪,烛光下的脸温润柔和,唇畔含了一丝笑意:“我只是去喂下乌玄罢了,你要与我一起去么?”
闻言,千羽挥挥手:“好走不送。”此话一出,他便知容墨是要去做什么。喂乌玄是假,他要喂得,乃是那五行密林中的万蛇。
那林中的蛇具是以毒物为食,对于千万条蛇缠绕在一起抢食蝎子蜈蚣毒蛤蟆的场面,他看过一次后,便没有兴趣再看第二次。
可是,看着容墨即将出门的身影,想起竹林下自己初醒那刻他说的话,千羽便很想问一句“什么叫小乞丐不会回来了?”。
可看到坐在旁边喝茶的霄流铮,千羽却开不了口,可他心中,实在是忍得很辛苦啊!眼见着容墨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竹林小道上,千羽只得回身看着霄流铮:“殿下,赐教了。”
这霄流铮与那霄流风一样可恨,每次都挑不是时候的时候出现。
一炷香后,霄流铮看着棋盘上被白棋围绕的黑子,不由失笑道:“看来千相对于我的出现,不仅惊讶得很,还厌恶得很啊。”
千羽脸上作惶恐之色:“殿下言重了,您能光临寒舍,实是令寒舍蓬荜生辉,微臣欣悦都来不及,何谈厌恶之说。”
霄流铮看了千羽半晌,终是叹了口气,道:“千相,我也不与你打哑谜了。此番前来,实是本宫有要事求问千相。”
千羽虽不如容墨心思深沉难测,却也是个心思玲珑之人。刚看到霄流铮的刹那,不可否认他是茫然又惊讶,可饭后容墨让自己与霄流铮下棋。
他便知道容墨是刻意的,他刻意找借口离去,只是为了让自己与这霄流铮有独处谈话的空间。虽然他一直不明白,南朝三个皇子,容墨为何独独与这看似最弱势的霄流铮相交。
但与容墨相交十年里,他看不懂的地方太多了,千羽也并不在意。初见这个衣衫如雪的少年,容墨仅仅九岁,他却已被其折服,而不管容墨想做什么,他都愿全力以助。
而这十年间,他看着容墨不动声色的,在这乱世里洒下一张无形的网,更是佩服。三国总是纷争不断,涂炭的却是平民百姓,这乱世早该有个人来结束它。
而千羽知道,能做到的,只有容墨。
而眼前的霄流铮,他也自是知道容墨让自己与其下棋也是有目的的。
霄流铮看着他,缓缓道:“昨夜我也是如与千相这般,和容阁主下棋,当时我曾问容阁主一个问题。”抬手落下一子,便救活了棋盘上大半黑棋,“我问容阁主,以他之才身居高位是轻易之事,为何却愿退居幕后,让阁中人担了这功名?”
“哦?”千羽看着他,面上摆出好奇的神色,道:“那阿墨,是怎么答的?”
霄流铮唇边溢出一丝笑意:“容阁主说,人皆有其长。他能做到的,千相大人也许做不到,但千相大人能做到的,他也未必做得到。”
闻言,千羽眼角一抽,心下不由觉得容墨的脸皮又厚了一层。不了解他性子的人听到这么一番故弄玄虚的话,定然以为容墨其实是自怀经世之才而又有容人之量,便更觉他谦虚可敬。
可只有千羽清楚,容墨此番话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可这没意义的话对于霄流铮这种喜欢多想的人,却会变得大有意义,而且意义深远。
若容墨是对千羽说这番话,千羽立马就能意会到。
这句话的意思不过是在说容墨可以做到喂食群蛇百毒,但他做不到,他可以做到钻狗洞爬进凤栖阁,但容墨做不到。
仅此而已。
心下如此想,千羽明面上却摆出高深莫测的笑容:“那殿下是信了容墨所言,所以来与微臣议事的?还是不信阿墨所言,所以特地来试探微臣的?”
半晌,霄流铮方道:“我若说不信,不知千相大人可还会回答我的疑问?”
这话一出,千羽便已猜到这霄流铮此行目的,便是与白天宫中发生的事有关。今日早朝一下,他便在南帝寝宫门口碰上了跪在那里的新太子,霄流砚。
本他还奇怪这霄流砚一下早朝便急急忙忙地走了是所为何事,而当碰到他跪在南帝寝宫门外时,千羽方明白这新太子如此匆忙的是为了干什么。
他忙着阻拦自己。
在自己入南帝寝宫前,拦下自己,带他进去面圣。
而在自己还在与霄流砚纠缠的当口,他便见到当朝皇后也赶了过来。旁边跟着的,还有自从被废储君之位后便一直称病未上朝的霄流风。
想起当时混乱,千羽至今都不由头疼,若非自己机智,南帝寝宫中的秘密说不定便要被揭露出来了。而此番霄流铮前来,应也是为了此事。
千羽看着霄流铮,开口道:“殿下有事,不妨直说。”容墨既然选择与他相交,又带他入了这沁竹园,便是已选好灭了这南朝霄家的利刃,他自是会配合与他。
闻言,霄流铮沉默了片刻,终是开门见山的问道:“我想知道,这次太子之位的变故,是因为什么?”
千羽丝毫未曾犹豫的反问道:“当初皇上派微臣去邑朝拜访齐皇之时,皇上是否曾召殿下四人入宫面圣?”
霄流铮微微点头,当日父皇召见他们兄妹四人,却只是问了一个问题。可是,那件事难道与太子之位的变故有关?
霄流铮还记得,当日父皇所问乃是攻邑拉晋是否可取?自己与老大流风所答是可取,而老二流砚与流霜却是皆答不可取。
想到此,他更加疑惑:“难道那日之事,便是霄流风这个嫡长子东宫之位被废的原因?”
千羽微微一笑:“此乃其一,殿下可知为何我朝兵力强于其他两国,这一年来却未曾对任何一国出兵?”
“若贸然对其中一国出兵,晋邑两国定会联合,虽然我朝略微强盛,”霄流铮叹了口气,“可也未必顶得住这两国联合之力。”
看着霄流铮,千羽继续道:“严王太子之位未废之前掌管的是兵部事宜,职掌我朝兵事。而二皇子司管的是户部事宜,掌我国田地户籍赋税等事,职掌的是我朝财政。三殿下司管工部,主掌我朝工程事物。”
顿了顿,继续道:“可东宫之位转变之后,兵部之事便由微臣接管。”
闻言,霄流铮眼神暗了暗,除却接管了兵部,眼前人还打理着吏部。官员的任用罢黜之权加上军卫武官的选授之权,这千相几乎是握住了南朝最主要的人脉。
若非皇后外戚势力的干涉,这南朝之事怕皆会由千羽一手遮天。但三年间,霄流铮也将这千相的作风看在眼里。他虽手中握着那么多人的前途命运,却从不与任何一方势力走近,而总是独善其身。
他想,这也应正是父皇对其如此信任的因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