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越彻底出于闭关状态了,现在翌云宫每天除了孙御医按时来诊脉,再就是国师大人偶尔会来讨教一下。自从搬到翌云宫,皇帝在没有涉足这里,仿佛已经忘了宫中还有贵妃这号人物。刚开始一些嫔妃还三三两两前来探望,可林清越不见客,再加上淑妃和崔淑媛眼见为实,现在后宫已经没人把她放在心上了。
林清越也乐得自在,或许真的是她的八字和凌云宫不合,到了翌云宫,睡觉也踏实了,身体竟也渐渐恢复了。自从生病之后,林清越感觉这样养尊处优的生活会使她提前进入三高状态,所以身体刚好一点之后,她每天早起开始绕着园子慢跑。侍从第一次看到她满头大汗的跑步时,一个个吓得面如土色,以为她病好了,脑子坏了。林清越也懒得解释,直接让他们早晨这段时间不要打扰她。
这样的日子她受得了,可有人受不了。终于,在移居翌云宫一个月后,孙云宣布她完全康复的第三天,用早餐的时候,怡心眼巴巴道:“母妃,我想去花园玩。”
林清越直接道:“这大冷天,花园里光秃秃的,有什么好玩的?”
怡心不说话,她对林清越虽然亲昵,但还是有些惧怕。倒是李嬷嬷笑着说道:“娘娘,公主大概是觉得在宫里带的闷了,想去花园看看。”
林清越一听也是,自从怡心几个月前冲撞了严淑媛,林清越就不许她单独去花园,可她病了这么长的时间,怡心活动的范围都只是在宫里,却是拘着孩子了。
就在林清越犹豫间,青颜温顺的开口:“姐姐身体大好了,出去走走也好。总是拘在宫里,也闷得慌。”
林清越看大家的眼神都充满了渴望,心中不由愧疚。因为她的缘故,大家都陪她守在这翌云宫中。即使有事出去,也要面对别的宫里的奴才的冷脸色。林清越实在不明白自己的人缘为什么这么差,只不过是病了一场,皇帝一个多月没有涉足她的宫殿,关于她失宠的传言就已喧嚣直上。就算她失宠了,这宫里失宠的女人多了,居然给她的宫人脸色看。不过人家也只是脸色不好,又没有克扣她的份例,或是虐打她的宫人,她也不好说什么。
现在她的病好了,不管怎么说,她还是这后宫中品级最高的嫔妃。大家希望出去走走,也是为了警告一下那些见风使舵的人,即使贵妃娘娘现在不得宠,但也不是奴才们可以轻慢的。
林清越叹口气,也难怪大家这么想,本来皇后娘娘过世,按说主持各种节庆以及后宫大事,都该轮她这个贵妃的,可是她这一病,别说主持了,就是参加都没有办法。甚至崔淑媛对她行巫蛊之事,也不过是一个奴婢就顶罪了,崔淑媛只是被禁足。虽然皇上说等她生产之后再处理此事,可大家都心中肚明,一个妃子哪比得上皇家子嗣重要?
想到这里,林清越也觉得心酸起来,她笑道:“好,一会儿我们去御花园走走。”
原以为这个季节御花园里光秃秃的,纵然有了几分绿意,也是一片萧瑟。没想到居然有鲜花绽放,虽不似盛夏之时的繁花锦簇,但错落有致,很是赏心悦目。林清越的心情也开朗了很多,看着怡心蹦蹦跳跳的兴奋劲,她是很想问一下这是什么花的。可想想古代的大家闺秀虽然五谷不分,但对这些花花草草还都认得,也不好出丑,笑道:“看来还是得出来走走。本宫这么久没出门,都不至于花园还有这番景致,倒是辜负了大好的春光啦。”
“姐姐也该多走动一下,老是呆在宫里,闷也闷出病了。”青颜说话总是柔柔的,让人听着很舒服。
林清越展颜一笑:“我也一直是有心无力。对了,你们经常是怎么打发时间的?这时候应该会春游吧?”她记得唐诗《丽人行》中写道: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可见古人是有春游的习惯的。
“姐姐,现在还早着呢。要春游还得等天气暖和一些,小时候婶娘常常带我们出去玩的。自从姐姐们出嫁后,我就没有春游过了。”柔柔的声音带着一丝向往与怀念,想必一起出游的日子很快乐。这些闺阁女子平日里没有太多出门的机会,也难怪对春游期盼。
想到这里,难免有同病相怜的感觉。再加上青颜自从进宫,就一直在陪伴她,也没有好好逛逛,真是难为一个小姑娘了。林清越拍拍青颜的手,道:“这些日子整日里陪着我这个病人,也难为你了。”
“能陪伴姐姐,是我的福分。姐姐不知道家里的姐妹有多羡慕我呢?”到底还是个未经事的小姑娘,纵然有些小心思,也不懂得遮掩。
林清越微微一笑,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指指前面的临湘亭,道:“走这一会儿乏了,我们过去歇歇吧。”
坐在临湘亭里,看着周围的零落的湘妃竹,想起她初进宫时,曾经和太后慧妃在这里游园。那时候的皇帝还在太后的威势下小心翼翼,可不到一年的时间,太后势败被禁,就连慧妃,那个性格张扬的明媚女子也沉寂在幽幽冷宫。
林清越神色黯然,在这后宫中,花无百日红,一切奢华都是海市蜃楼一般的存在,只要那高高在上的男子一个的眼神,一句轻飘飘的旨意,就可以把一个人捧上云霄,也可以让她瞬间跌入地狱。只有活着才是真实,她所求的不过是活得好一点儿,所以一再的告诫自己:不要爱,不要恨。只要做好自己的本分,一生的荣华并不是很难。但是每当夜深人静之时,内心的孤寂将她笼罩。生病的日子里,她更是思念她家人,也许这一生,她都不会再见到他们了。甚至是澈儿,和她短暂的母子缘分。洛辰风,她还没来得及享受的初恋。曾经最为平凡的不起眼的幸福此生竟成了最大的奢望。
大家看她神色黯淡,一时也不敢说话,就连怡心也被李嬷嬷哄着细声细语的压着嗓子,一时之间,周围竟是一片安静。
一阵欢声笑语打破了林清越的沉思,她循声望去,不由暗呼倒霉。今怎么有闲工夫逛花园来了。就林清越所了解,轩辕郎宇称得上是勤政的皇帝了。虽说后宫佳丽如云,但本身并不沉溺于女色,平日里也很少在后宫厮混。可是此时此刻,他却不在上书房里处理折子,怎么有闲情雅兴和诸位嫔妃逛花园了?
因为没有想到会遇到皇帝,林清越也没有好生打扮。头发简单的绾起,随意的插了一支簪子。身上披着淡绿色的狐皮裘衣,整个人显得有些邋遢。可是众人已经走过来了,她只得硬着头皮上前请安:“臣妾参见皇上。”不用看都能感觉得出众人神色中的讶异与嘲笑,真是人倒霉了喝口水都能噎着。
“爱妃平身。”皇帝的心情似乎极好,伸手扶起林清越,握住她的手,温和的打量她道:“爱妃神色好多了,看来是没有大碍了。”
林清越心中感激孙云,看来他没有对皇帝说她已经痊愈了。她微微一笑,眼神平平掠过神色各异的众人,柔声道:“是啊,这得感谢孙御医妙手回春。孙御医说臣妾这病虽然治不了根,但只要好生养着,再活四五十年是不成问题的。”前提是你不要我的命。
林清越回头道:“怡心,还不快见过父皇。”
她只是想让这些女人转移一下目标,怡心目前还是这宫里唯一的孩子,但她本身和皇帝并不亲,一个女孩,还是抱养的,父亲又是逆臣。林清越不过是想告诉这些女人,目前最大的威胁不是她,别来烦她。可是皇帝的下一个动作让她的心思破灭。
皇帝还不等怡心行礼,弯腰将怡心抱起,哈哈大笑道:“呵呵,朕的小公主越长越漂亮了。心儿,有没有想父皇啊?”
林清越看着怡心一脸的茫然,真恨不得踢这人一脚。怡心对他的印象仅仅是个符号,见了这个人要行礼请安,他是皇宫里最大的官。父皇和父亲的差异是很明显的,怡心纵然不懂,但小孩子的反应是最真实的。林清越赶紧道:“心儿天天都在想念父皇呢,对不对,心儿?”
林清越笑容温和的看着怡心,怡心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嗯”了一声。皇帝哈哈大笑,林清越感觉到数十道目光似箭一般射过来,她也顾不得了。皇帝在临湘亭坐下来,众嫔妃自然是围绕在周围,看皇帝这么喜欢怡心,一个个舌灿莲花,把怡心夸得林清越都感觉脸红。她可不记得怡心在后宫的人缘这么好?
“公主这么漂亮,贵妃娘娘又教得好,不知道将来哪家的小子有福了?”
林清越循声看去,她对此人有些印象,是皇帝身边的老人了。看样子也是嘴拙的人,意图也太明显了。她微笑道:“公主本就是金枝玉叶,自是有福之人。”
“那是,不过娘娘教导过自是不一般。娘娘虽身居后宫,声名却是远播,连那蛮夷都知道娘娘大名呢。还……”
“啪”,瓷器碎裂四散溅开,皇帝本来明朗的面孔瞬间晴转多云,众人赶紧跪下齐声道:“皇上息怒。”
怡心吓得“哇”的哭出声来,林清越赶紧伸手欲接过她,皇帝冷冷的道:“带公主去别处玩吧。”李嬷嬷等人赶紧应声,接过公主退下。
林清越心里忐忑不安,怯怯的看着皇帝,只见他眼神似刀一般刺向那名口无遮拦的嫔妃,声音似九幽地底传来的催命符:“李氏,你这话是从何听来的?”
初春乍暖还寒的天气,林清越竟打了个寒战,冷冷的一句话携带了冰冷的毁灭。那女子茫然无措道:“皇上息怒,臣妾是胡言乱语,请皇上息怒。”头磕在冰冷的石板上“砰砰”作响。
“朕问你是从何处听来这番话,你紧张什么?”皇帝的声音依然没有温度。
“臣妾……臣妾……”她茫然无措的扫向众人,可惜没人敢抬头看她。林清越试图捕捉她的目光焦距,可惜失败了。
“不要再让朕问第二遍。”林清越第一次意识到,修罗的可怕从来不在于他的面目狰狞。就如此刻,男人只是阴沉着一张脸,寒意却渗透到骨子里。他不是在和自己曾经的枕边人说话,而是在刑讯一个罪大恶极的死囚。
林清越心中警觉,到底苏昊曾经和他说过什么,或者他究竟知道什么?人常说,无风不起浪,可是后宫的女人,平日里最喜欢的就是把石子扔进平静的湖面溅起一朵朵水花。
“皇上,臣妾是偶尔听奴才们说的,说赫勒的一位王爷要求皇上割爱贵妃娘娘,并以此两国永结友好之邦。”李氏声音虽然颤抖,说话倒是顺溜了许多。
皇帝冷冷的目光划过浓重的杀意:“来人,将田氏送往掖庭为贱奴。”
“皇上。”李氏一声凄厉的尖叫,“皇上开恩,臣妾知错了。”额头已经鲜血淋漓,,地上也血迹斑斑,可李氏毫不在意。贱奴是宫中的苦役,女子很少能熬过一年。就算活下来,也是年纪轻轻,身体如同枯木。一生都没有翻身的希望了。
林清越心中不忍,一个二十刚出头的小姑娘,只因为说错一句话,就要遭受这样的惩罚。她张口欲言,可看到皇帝冰冷的面孔,硬生生住口,只听见李氏凄厉的喊去。她现在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哪里还管得了别人死活?
“你们都管好自己的奴才,要是再让朕听到这样的传言,朕绝不姑息。”皇帝冷冷的扫过跪在地上的女子。
“臣妾遵旨。”大家都瑟瑟发抖,从来没见过这么可怕的皇帝。瞬间就将自己的女人贬为贱奴,丝毫不念曾经的缠绵隽永。谁还敢触龙之逆鳞?
“都散了吧。”
众人如蒙大赦,鸟兽一般四散而去。林清越看没有处理她的意思,赶紧带着青颜和采儿等人离去。
“清越。”此刻这个声音不亚于阎王爷的催命符,林清越一个哆嗦,一下瘫软在地,声音暗哑:“皇上。”一声的恳求的哀绝,是最本能的恐惧。
皇帝叹口气,似是伤心。林清越不敢妄加传侧,她的眼神此刻像极了无辜受罚的小猫,只求主人大发慈悲。
“没事,你回去吧。身体刚好,不要胡思乱想。”
皇帝的声音温和许多,林清越顾不了许多,磕头道:“谢皇上隆恩。”青颜和采儿上前搀扶起她,几乎是将她拖上撵舆,匆匆回宫。耳中似乎还能听到李氏凄厉的声音,林清越心如擂鼓,伴君如伴虎,这不是一个抽象的俗语,而是她的真实处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