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聪明如你,怎会不知?” 有一枝枫叶斜伸出来,几乎擦过宁越的脸颊,那一抹鲜红的颜色映照在他幽静深沉的眼眸中。长宁静了静,便从包裹中取出天醒,放在桌上的棋盘上,她的眼睛一瞥而过那棋局,这棋局布局极为缜密,大有方寸间“涿鹿大战”之壮烈,又有洞庭听奏“九歌”之大韵。
她看了看宁越,这人平时下令掷地有声对敌而歼也绝不手软,这一局棋中黑子虽然有胜势,但长宁还是从中读出了一点宠辱皆忘亦特立独行的旷达境界?而局中的白棋虽然被黑棋所困,但也表现出一种被千军万马围得生还无望时,便会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贞烈?
看来这宁越是借此盘棋来表达些什么?当然这个时候的长宁不懂,但两年之后当他兵临城下之时的她想起这局棋时便是懂了。
宁越拿着那赤焰天醒瞧了瞧,便放进了袖中,笑道:“我命人帮你准备了热水和干净的衣裳……洗漱过后,带着玉城尽快离开……”
宁越说着的时候他手中的一颗白子落下,转身离开时他从枫林中穿过,淡淡的如是夹杂了枫叶的愁绪,“进一步走投无路时,便会退一步曲径通幽。”
那枫林中枝枝叶叶间,忽的闪现出一条一条的人影,跟在宁越的身后缓缓前行着。
长宁骑着快马奔走在椎骨山山道上时,仍在想着宁越此话的意思,山路上泥泞难行马也跑得并不快,而她却猛然刹了马蹄对着玉城道:“玉城,你在前面的城池打间客栈住下来再慢慢等我,我有事要办。”也不待玉城回答便催马而返向着来路狂奔。
然而这椎骨天关中,此刻却已是空无一人。
长宁的马在院子里打了个圈,便又向着山道上继续往前,行了有半个时辰,前面的路中便横七竖八的躺了二三十人,从衣饰上来看分为两类,一类与山洞中那些死尸的穿着一样,另一类便是北燕兵的服饰,长宁一一检查却发现有一个北燕兵鼻息尚存,她将他扶了起来,那人断断续续的只说了两个字:“刺……刺客……”
这时的庞即与池晏一路搜捕并未发现苏长宁的踪迹,折返之后却发现宁越并未曾回赋城,情知定是遇了麻烦事情,便率了大军前来这椎骨山营救,然而椎骨山绵延婉延不知深处,该到哪里去找宁越呢?
“你小子平时鬼主意一个接一个的,怎么此刻成了闷菩萨了?”池晏的马鞭子从庞即头上挥过,庞即低头躲过,道:“我说搜山啊,你又不听,还能有什么办法?”
“搜搜搜……搜你个头啊,这山这么大,按我们的速度还不得搜到明年这个时候,到时候好人都成一堆白骨了,还搜山。”池晏对庞即的话有些不屑,恨不得再一鞭子上去。
“你放心好了,大哥吉人自有天相,不会出事的,说不定一会儿就会给我们什么暗示,你等着瞧好了。”庞即望了望远山重叠,突然就嚷道;“喂,小子,快看,那边在冒烟?会不会是大哥给我们的消息?”
池晏也向着远处眺望,先是一阵欣喜,随后便又摇了摇头,“有十几处地方有烟雾冒出来,几乎每个山头都有。”
庞即却指着那些火说,“这其中一定有奥秘,大哥这人谨慎,他一定是借助于这火告诉我们他的真实所在,同时又能迷惑那些想要追杀他的人。”
池晏被庞即一提示也便盯着那十几处冒烟点看,两人看着看着就脸上浮起笑来,他们相视一眼又一击掌,立时大军开拔向着某个方向而去。
这会儿苏长宁也意识到了十几处冒烟的地方,长宁的眼色越发的暗淡而手中的剑也越握越紧,“马儿马儿,今天可要委屈你了。”苏长宁一边拍拍马一边快马加鞭向着前路奔去。行至某一处时她突然翻身下马改为步行向着山头快步爬去。
这山很高爬到顶时几乎用了长宁半天的时间,这时天已经是傍晚了,但长宁对这四周是熟悉的,正是当初玉城跟宁越失踪的那个山头,而她所要找的也正是那个山洞。
那洞里除了那几具死尸却没有活人,长宁不由以为自己会错了意思,这十二道起烟点排列极有规律似是一个箭头指向了这座山,所以她才兴冲冲前来却未有所发现不免有所扫兴。正在长宁懊恼之际,突然从不远处传来一声幽幽慢慢的声音:“苏将军可是在找我?”
长宁一瞧那人正是宁越,他攀坐在一株不知名的大树上正偏着头瞧着她,脸上笑意盈盈却着实让人可恨。
“你怎么还没死?”苏长宁口是心非的来了这么一句。宁越却未搭理她,只是轻轻说道:“上来。”
长宁看了看这棵树,枝繁叶茂的的确适合藏人,只是这株不知名的树上结着不知名的雪白的花,她不喜欢这种白色就如不喜欢宁越身上那身飘飘然的白衣,总让人感觉惆怅。不过她愣了愣还是爬了上去,她一动那花便簌簌落下,倒也是一派极美的景象。
“我不是让你走的么?怎么又折回来?”宁越的声音十分柔和,柔和得让人完全提不起戒心,长宁深知宁越的为人,知是面对此人该是时时设防,否则一不小心掉了他的陷井也不知是怎么死的。所以长宁也只是模糊的回道,“我只是想明白了你为什么非要那只天醒不可。”
“你到底是聪明人,还是想明白了,可我觉得你还是不明白为好,明白了也就置身险境,辜负了我一腔美意了。”
“我不是贪生怕死之辈。”长宁看着今日的落日与以往不同,好像别有一番风味了。
“苏长宁,你今日折回来为的又是什么?你问问自己舍不舍得我死?那你又凭什么就认为我会很高兴的看着你去慷慨赴死了?” 宁越身体正对着晚霞,脸容却埋在花枝的阴影里,但是一双眼睛却澄明清澈,蕴藏着冷静坚定的辉光。
“我以为你会的……”长宁轻柔的拉过身旁的花枝,靠近轻嗅花束的芬芳,然而那花却从枝头坠落,在空中轻飘飘的舞动落地时长宁几乎可以听见它细碎的声响。
“苏长宁,你还真是个傻子。” 宁越仰着头微微一笑。
“宁越……”长宁无端被骂傻子自是不悦,她正欲还击便瞧见宁越一只洁白修长的手伸了过来,捂住了她的嘴,“嘘,别出声,有情况。”
底下有一队人马趁着夜色偷偷摸摸的上来,在四处搜索着什么,在附近没有什么收获又走远了些。宁越居然徐徐的从树上下来,抬头看了眼仍在树上的苏长宁,面上神情似笑非笑, “我去证实一件事情,你不必替我担忧,不管你看到什么都不要下来,我自有分寸。”
听他这么说,长宁也是一笑,道:“我怎么会替你担忧,师兄素来先谋而后动,自是不会有什么危险。”
长宁坐在树上虽然眼界宽阔,但天已是晚时越来越是暗淡了,她只模模糊糊看到一些影像,似是一群人在向着一个白衣人逼迫过去,长宁有些坐不住想要下去但一想到宁越的话,便也只能坐着了,他有才华,心思细密,性格之中有内敛隐忍的一面,断然是不会做出鲁莽的事来。
可正是因为看不见局面,她心中才会逐渐的焦虑起来,而且山顶上的风中还远远的传来了些打斗的声音, 她有些意料不准事态的发展了。
不一会他居然又回来了,不过他没有上来只是在崖上迎风站着,白衣飘飘的有种我欲成仙而去的感觉,长宁从树上下来,走过去也未问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她也只是默默的与他站在一起,神情坚定从容没有一点胭脂的娇慵。
“马上就会有大拔的人上来了……”宁越轻轻的说道,“今日必要除之,否则便是永生的祸害。”
长宁从袖中取出一支银制蝴蝶发簪,将一头长发一绾,又用一条丝绢束了起来,然后迎风立着未曾吐半字言语。不一会宁越的十二云骑兵也走了过来,那刀尖上似乎还渗着血意,在崖上一字排开如似是对当前危机有一点漠视,或是早就有胸有成竹的把握。
“苏长宁,他们只知道你出了这椎骨山,还不知道你又回来了,所以……”宁越从袖子中取出天醒,看了看又交给长宁:“他们的目的是这天醒,你带着它从这山上离开是最安全的,我来牵制住他们,日后若是有机会,我也会向你一并讨回来。”
“不行……我……”人皆有趋利避害的本能,但长宁这一刻却想要留下来,哪怕这“害”到最后是粉身碎骨的。
“长宁,你还听不听你师兄的话?”宁越却是没有让长宁再说下去,有些话一旦开了头只会徒增伤感,宁越抬起眼来,漫不经心的瞥向长宁,“他们此刻定然在山口设了埋伏以防我逃出这个圈口,所以长宁,你的任务其实并不轻松,但我知道你一定能够做到。”
听着宁越的话,长宁一时间百感交集五味陈杂,她现在也不知道自己对宁越是憎恨还是感激,她一直以为他紧追不舍只是为了夺她天醒,却不知他要夺她天醒其实只是为了转嫁杀祸灾难,前几日他将百姓集于校场只是因为嗅到了危机的存在而逼她出现,他甘愿做她的俘虏其实也只是在保护她吧。思及此长宁心头便生出了那么一点点暖意。长宁道,“宁越你听着,你这条命是我心慈手软给你留着的,你得好好给我护着,别太孬种被别人拣了你的命去。”
见她语涉调笑知她正在拐着弯儿的骂自己,但这骂句听来却丝毫没有刺耳反是有几分甜意。宁越不由微微一笑:“你不是说不担心我的么?怎么这会儿就改了心性觉得我没用了?”
长宁笑了笑将那天醒收入包袱中,走时回头望了望,宁越依旧身形修长脸上挂着让人感到丝丝魅惑的笑。秋天了,夜里起了露霜,从那些霜草上踏去只听得咯吱吱一片轻响,而这种轻响却更是显得四野宁静。
“长宁……”宁越低低的叹了声,他知心里素来的愿望简直象是个梦,但正因为它的遥远,在他的疲惫中他才会无意识地唤出了她的名字。只是在这个世界,这趟混水他们已涉入太深,谁也没法回头,他头一次感到原来向前进远比向后退更容易!因为有那么多推波助澜的势力就逼着你前行着。
他们都只不过是身不由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