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衣男子卷做一团,听得老妇的话后,反应过来,乘隙往旁逃去。赫煜侧身避过老妇迎面的扑击,这才看清那灰色男子用灰布包裹下的脸。见其尖鼻长须,头顶两耳,一双豆眼寸寸放光,当即恍然,原来这只鼠物刚修成人形,还未化全,故才须用灰衣紧裹全身,不敢示人。
但他又怎可让他就此轻易逃去。眼疾手更快,一掌击开老妇,黄符擒手,疾道:“焚火令起...”黄符祭起,飞上半空,连涨数尺之大,其上丹红字迹红光惊现射出,眼看就要照向那灰衣男子。
老妇面孔失血,“啊!”的一声,使劲飞扑一把推开灰衣男子,身子瞬间被红光罩进,“儿啊,快逃...”痛苦的尖锐叫道。
亲眼目睹老妇护子心切,奋不顾身的行径。赫煜双目发呆,愣住了。
“阿母,你怎么样了。”灰衣男子害怕的浑身哆嗦,双眼急得发红,欲靠近过去。
“不要管我,快走啊!”老妇卷缩着身子,痛得原地打滚,吱吱叫着的同时怒吼道:“快走...”灰衣男子鼠目呷泪,一咬牙,变为原型,终是一溜烟逃向了洞口。
赫煜并没有急着追出,要捉住刚成型的灰衣男子,对他简直是太容易的事情。他攒眉来到老妇跟前的红光外,“你拼死护它,当知以你现在的年岁,随时可能会抵挡不住这焚火之令,还没被打回原形,就先失了性命。”
老妇面目惨淡,口里不时呕出鲜红,横眉竖目,凶道:“不劳你操心了,这不正是你们这些自以收妖为己任的道人所希望的吗?”从他刚才的到来,老妇就看出这小子道行不可小视,才只得以拼命相护让她那刚成形,法力尚弱的孩儿逃离。
赫煜语堵。
老妇不无讽刺的笑道:“你们这些人口口生生老说什么要替天行道,斩魔除妖。可曾想过,我们也是一条生命。上天有好生之德,既已创造万物生灵。每个生命都有它存活的权利。你们又凭什么来代替上苍决定我们的生死。纵然我们中有不少害人之物,但你们又怎可一概而论,就扬言要灭了我们全部...”
鲜红滚滚流出口外,老妇看着赫煜眼瞳里明显卷起的惊涛云浪及表情变化,忍住满身如火焚烧的疼痛,惨败虚弱道:“正如你们人类一样,都有好坏之分,改过之心,为什么你们都不愿相信我们妖物也有善良之辈。”
“老生眼看也活不成了,就不怕告诉你,老生我是杀过人。”面对赫煜迅即簇起的怒火,老妇坦然无丝毫的惧恐,可能是想到自己将死,反倒笑了,切齿痛恨的无惧道:“不过,老生杀的都是些该死之人。他们杀了我全家不说,还灭了我们全族。难道这样的人就不该死吗?你们人类都知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何况我的全族啊...你可知道他们当时死的有多惨吗...”
“漫天的大火熊熊燃烧,毫无尽头...窒息的烟味填满了洞口的每个角落...如果,如果不是我的兄弟姐妹拼命用身体把最小的我堵进唯一的一个小洞中,用他们的身体拼命堵住烟火烧及我,我怕也是死在其中了...”
“这就是你们人类说的善良?你们人类常常教导下一代要对万物心存的仁爱吗?...哈哈...”老妇原本如沟壑的面容早已如死灰,悲恸的朝着赫煜,直回忆起了当初全族被人类围堵在山洞里,大火活生生烧死的情景,突然发起狂来:“你说啊,你说啊...为什么你们人类谋害了我们,毁了我们全族,就不用负任何责任,为何我们报仇就反倒变成了该死,变成了妖物可恶,残害人类了呢...你说啊...”
赫煜沉默不语。脑海与时间不知怎的全闪过三年前,辰轩师叔所说的那些话,心中更是犹如浪卷潮涌,久无平静...
难道,妖真的不尽是坏?妖物有情,亦如人类一般吗...
他的目光渐渐黯淡了下来,恍惚间,耳边传来“哈哈哈...”老妇的疯笑声,惊见对方鲜血狂吐不止,浑身红光颤了颤,眼看就要死去。赫煜一惊立马撤回了空中的灵符,上前蹲下身道:“你怎么样了,没事吧...”可话还没说完,身后一阵利风袭来。他反手一挡,本拎着剑突袭的灰衣男子登时被打飞了出去,撞到了石洞上,“啪嗒!”手中看似沉钝的剑随之掉落一旁。
“是你?”赫煜怎么也想不到胆小的灰衣男子会半路折回,不怕死的出现在他面前。难道妖真的和人一样,不全都是自私无情?都有好坏之分,善良之辈吗...此刻,这层念头在他的脑海里无疑更深了一重。
虽然赫煜还是不愿承认,如果那样,便是说明他以前的所有认知与坚信都是有错的,更胜是一种对他落雁峰世代所坚守、坚持的东西存在质疑。对于他,这些东西一时间又如何接受的了呢?
灰衣男子口淌血丝,爬起身一把紧紧抓起剑,明明害怕的打颤,却是大声的吼道:“你,你快放开我阿母!不,不然我今天绝饶不了你的。哼。”又喵了眼赫煜身后的老妇,道:“阿母,你,你别,别害怕,孩儿来救你了...”可惜后者已虚弱的说不出一句话,只是那虚渺的快要失去焦距的眼神无不透露出对爱子回来送死的责怒和心疼及悲切。
“你怎么又回来了,难道你不怕死?”赫煜仿佛随口一问。然而紧绷的语气却似乎在透露着他的内心处也多么渴望着想要快些得到答案。
“你,你少在那装慈悲了。”灰衣男子手抖啊抖的跟地震似的,但是用行动告诉了赫煜一切,卯足勇气道:“哼,为,为了救阿母,我,我跟你拼了。”高举起手中乌黑的看不到半丝光泽的长剑,横冲了过来。
笨重而略显无力的攻击逗得赫煜只觉发笑,“你别费劲了,这样是杀不了我的。”赫煜飞身出现在男子身后,说道。
“杀不了,也要杀。”灰衣男子彻底被激怒了,扭头朝他连砍过来。几番击打后,灰衣男子徒然倒坐下地,累得气喘吁吁。反观赫煜丝毫未损。
灰衣男子擦掉脸上的血,正要爬起身再打,“别打了,你母亲快不行了。”赫煜伸手阻止道。
“什么?”灰衣男子扭头一看,老妇不知何时已化回原形,变成一只硕大的老鼠,两眼翻白,正作垂死痛苦挣扎状。“啊!阿母...”男子丢下长剑,一把抱住老鼠的头,手足无措的急喊出声。
从怀中的药瓶默默掏出一粒棕色的药丸,赫煜沉静地望了它们一眼,终是上了前,道:“把这个给它服下吧。”
男子细小的眼角挂着两行混合着伤口的血泪,扭头一愣。赫煜知道它怕他毒害它母亲,无奈一笑:“要害她,直接不管她就是了,哪还要费这劲。快给她服下吧,不然恐怕就真活不成了。”
男子犹豫了下,喂给了老妇。不大一会,老妇渐渐恢复身形。男子喜不自禁,颤抖着身子,万分感激的朝赫煜叩拜连连,喜泣道:“谢谢你,谢谢你救了我阿母,愿意放过我们...谢谢,真得谢谢...”
“我可没说要放过你们喔。”灰衣男子表情瞬间僵住。赫煜目光朗朗,挂着和煦的笑容,“如果让我得知你们安敢残害人族,我一定会随时回来,届时绝不留情。”搀扶起灰衣男子。
男子破涕为笑,目光间的惧怕退散不少,诚心道:“恩公放心,老鼠我一定不会害人,一定会谨遵恩公的话的。”
但愿我没有做错。看着眼前这男子纯净的眼神,赫煜回头望向处于昏迷中的老妇,淡淡叹息,这算是作为人类对她的补偿吧!“待你母亲醒后,你替我告诉她,让她谨记并遵守她的原则——不害及无辜,否则就是我愿放过她,天也不容于她的。”
“还有,你们私自盗取百姓粮食,必会引起他们起疑。所以此地不宜久留,你们还是尽快离开为好。”
“好。老鼠听恩公的,待阿母醒后,我们就离开。”
“恩。”赫煜大步向前,突然脚下“铮铮铮...”的声音传来,低头一看,原来是那把通黑无光的钝剑。他摇头正不予理会,那剑却越发震颤起来。
灰衣男子见此,搔头,小声的低估了一句:“奇怪了,这剑我在洞口捡来时,黑不溜秋的,什么反应都没有,现下怎么见了恩公倒铮铮乱叫起来了。”
那头赫煜把话全听在耳里,眼神一转,疑问道:“你说这剑是在洞口捡的?”
“是,是的。本来老鼠我还觉得它难看,应当不太好使。不过当时一心想救阿母,也不知道怎么,就鬼使神差的拿了起来。准,准备来唬唬,恩公你的...嘿嘿...”灰衣男子说着话时,大有怕再次惹怒眼前这位好不容易答应放过他们的恩人的样子。
赫煜手指隔空一抓,黑剑落入手中。说也奇怪,这本不起眼的黑剑,居然从回到赫煜手里那一刻起就平静了下来,仿佛真是通灵认主一般,同时从剑身内升淌出一丝丝熟悉与冰凉的舒适之感传至他全身。这使得赫煜不得不正色和狐疑起来——怎么会这样?
灰衣男子见他仍在原地犹豫,远远瞧了眼那剑,实在仍不住好奇的说道:“耶,恩公,你看它真的不动了。”赫煜看了它一眼,不语。
灰衣男子不由害怕的退了退。在确定眼前的男子不会再伤害他后,胆子这才又大了起来,眼珠滴溜溜的转了几圈后,哈哈笑道:“恩公,我知道了,他似乎认你为主了。我以前听阿母说过有些存于深林中的兵器,通灵性,看似不起眼,只有在见光认定自己的主人时,才会这样的。”
“是吗?”赫煜端睨着手中的黑剑,左看右瞧,除了通体隐隐有几丝银纹相交错,通身黑如木炭,再无其它,不觉甩了甩头。
“是的,想来它定是与恩公有不解之缘,我看恩公身上也无兵器之内护身,何不如带上它呢。反正它也占不了恩公多大地方,兴许它还真是什么未出世的法宝呢?”灰衣男子讲到兴头,绘声绘色的口吐飞沫。
这破剑会是未出世的宝器?赫煜好笑的看着手中的黑剑,也罢,封妖剑被毁,他怀着无比悲痛的心情埋葬了它。老鼠说的不错,身上倒也确实没了任何兵器。就先备用吧!随即踏出了黑洞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