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后的栖凰殿位于在团龙殿的东侧,御花园的南角。依山傍水,是宫里难得的一块福地。栖凰殿,尽显国母风范。据说,曾经有一龙一凤凰,三物在盘旋于此,久久不愿离去。湘国皇帝因此决定,将王宫俢建在此处,以保子民千秋。其中那只凰,便是落在这里的。
净身、检查、然后训练。
领事的嬷嬷十分严厉,繁琐的宫廷礼仪于云歌而言并不算太难,倒是难为了碧潭,时常被嬷嬷打骂。所幸,她是个开朗的孩子,即便身在苦中,也能乐得其所。
一月后,依着平日里的表现,她们将被分到各个处所奴役。奴隶不比宫人,不能上台面,只能做些粗活脏活。
但也有些好的,比如,奉茶之奴。
云歌平日里的表现落落大方,又从未有过过失,是最佳的人选。碧潭则去了稍逊色的事花局,终日与泥土为伴。但即便如此,也总比做苦力,日日将手泡在冰水中好得太多。
初来王后宫中,云歌处处小心翼翼。
她曾做了楚明皇宫里的冤魂,断不愿再重蹈覆辙。繁琐事务,事必亲为,即便是其他女奴见她好使唤,故意欺辱,她也没有任何怨言。云歌明白,她在奴隶之中地位再高贵,也不过是他人眼中的奴隶而已。这卑微的地位,注定了她要面临卑微的命运。
王后表面上仁厚有加,却私下里下令赐死昌姬,将她的尸身扒光丢出宫去任人践踏。端王宫虽不比楚明皇宫那样气派辉煌,内里的本质却是想同的。宫里每天都会有人死去,待人手不够充足,新的一批奴隶就会涌进。
而云歌,就在这样的人流更替中,熬过了她在端王宫的第一个新年。
今年的冬天格外寒冷,寒冬腊月,冷风簌簌,屋子里放了十几个暖盆犹觉不足。院中的寒梅却生得极好,迎风裹霜,风姿无限,宛若绮绣堂里的那枝一般火红娇艳。
云歌很喜欢梅花。喜欢它的气节,喜欢它的隐忍,喜欢它不畏严寒生存下去的勇气。一袭暗香幽幽,沁人心脾。
她失神片刻,又将头转过来,谦卑地伏在地上。
“若说大王的姬妾,那便要数美姬你最得宠了。也不知,美姬妹妹这一身装扮,是故作谦卑,还是为了给我们姐妹脸色看。”
说话的,是暖心阁的王姬。她生得一双狭长的丹凤眼,挑起眉来格外妩媚。话音未落,其他姬妾的目光立刻被吸引了过来。
只见美姬头上顶着祥云鬓,发髻间简单地簪了几朵梅花。一身嫩粉色的罗裙,领口挂着些貂毛以作御寒。冬鞋上的花色,也是最简单的秋海棠。
从头到脚没有任何越矩之处。可即便如此,还是能被别人找出错处。
美姬在席子上颤抖几下,赶忙伏下身来,惶恐地说:“王后娘娘恕罪,臣妾以为谦卑的装扮可显对王后娘娘的尊敬,并没有意识到,此举冒犯了王后娘娘。还请王后娘娘不要生臣妾的气。”
王姬冷哼:“美姬这话是什么意思,穿得寒酸,就是对王后娘娘的谦卑。着得华贵,莫非就是大不敬了不成?!”
今日请安的姬妾,大多穿着新年端王赏赐的布匹制成的新衣。虽没有王后那般华贵,也算是争芳斗艳。王姬挑唆的话一出,立刻引起众姬妾的不满。
“素来听闻大王宠爱妹妹,还赐了许多天朝送来的糕点布匹,今日本以为借着王后娘娘的光可以看上一看,没想到,美姬妹妹竟考虑了这么多。”
“哼哼,就是!这小嘴倒是很甜,最能把黑的说成白的,难怪大王喜欢,还顶着文武百官的压力把你从万花楼弄回宫。这若是我们,哪里有机会进得宫门呐。”
听得这话,一旁的姬妾都掩嘴而笑,眼神里多了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
美姬是去年入秋时入的宫,人如其名,温柔贤淑美妙不可方物。只可惜,出身青楼。端王执意要收她为妾,王后和太后这才不得不妥协。
这个角度,云歌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看到她颤抖的身体。然而,即便嘲讽再过难听,美姬都没有再反驳一句。
王后适时地拍拍案桌:“好啦,妹妹们都少说一句,新年刚过,莫要因为这点小事伤了和气!美姬妹妹你也起来,后宫理应和睦如一家,她们并没有恶意,你也不要放在心上。”
“喏……”
美姬起身,却再也不敢抬头。
一屋子人又说了元宵佳节等诸多事情,待日头升起,才行了礼退下。
偌大的寝殿,已再无外人,王后揉揉跳痛的眉心,面容上也能不似刚刚那样温柔和煦,带着几分倦怠。
一旁的春喜从云歌手里接过茶水,奉到王后面前,冷哼道:“王后娘娘,那王姬也忒不懂规矩了,您忌讳美姬,她却故作不知,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王姬向来性格直率,你又何必和她置气?”王后闭目养神,并没有责怪春喜越矩。
春喜抿了抿嘴,沉稳的表情中露出一抹得意,“不过,打压一下美姬也好。奴婢听说,最近大王新得了一件百年珊瑚,甚是壮丽,本想拿回后宫让大家一同赏玩。太后和王后娘娘还没挑选,她却半路要了去,这实在说不过去。”
王后缓缓睁开双眼,“这的确有很多不妥之处,不过,她今天见礼能有谦卑的心思,本宫就很满足了。其实,你也不必过分忌惮她,只要她能懂得安分守己,也不枉大王和本宫对她一片厚爱。”
春喜不平,“哼哼,她哪里懂得谦卑?自己使媚术入宫不算,还求得大王将她的哥哥安排在了东城五十里外做亭长。据说此人不学无术,喜好美色,若是一朝上任,指不定要祸害多少百姓呢。”
“哦?竟有这事?”王后嘴上说,语气中却没有任何惊讶。坐起身,绵长的罗裙在身后璀璨地绽放开来,顿生妩媚天恣。“当日她入宫时本宫并没有过分制止,正是看在她样貌上和那女人有些许相似,可以安慰大王的悲痛之心。没想到,竟是个狐媚惑主的东西。”
春喜也跪直了身体,“正是呢。”
王后摆摆手,“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这件事切莫让宫中女眷继续流传,以免传到大王耳中又要惹他烦心。”
“喏!”
听了王后和春喜的交谈,云歌的心情复杂极了。自古帝王多薄幸,看来并非信口胡言。王后口中所说的那女人,恐怕便是端王的挚爱吧。原来,被众姬妾嫉妒成疾的美姬,不过只是她人的替身而已。所谓的宠幸,无非是弹指一瞬的绚烂,以色事人直至容颜老去。而后的宫中日夜,于美姬而言又该何其艰难,却从不被他人所考虑。
内室,檀香袅袅。春喜退出,云歌也跪身向后。然而,还未等她行完九扣之礼,王后却掀眸叫住了她。
“那个女奴,你留下。”
“喏!”
云歌紧张地跪在地上,以头顶地。她十分不安,并非因为担心被责罚,而是从王后的眼中,她看到了曾经柳画眉看自己时,那种复杂的心绪。
“你叫云歌,是吧。”
云歌微愣,尽力压低身体回答:“回娘娘的话,正是!”
“本宫听掌事嬷嬷说过你,你很聪明。”王后微笑,“过来一些,让本宫仔细看看你。”云歌爬到近前,王后的纤纤玉指轻轻地挑起了她的下颌,一双楚楚动人的眼睛立刻呈现在王后的面前。“即便不着粉黛,已经是个美人胚子了。若是稍加装饰,一定更加曼妙不可方物。”
云歌立刻后退,重新趴在地上,“娘娘抬爱,云歌是娘娘的人。”
妖娆如玉的唇角,勾起一抹满意的弧度,“不错,礼仪周全,也知道忠心事主,难怪嬷嬷向本宫极力举荐你。”收敛笑容,她又正色道:“刚刚本宫与春喜的话,想必你都听清楚了吧。”
“本宫十六岁入宫,十年来将这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从未出过任何错处,虽然偶尔会生些争风吃醋的事,也不过是女儿家的心思,本宫疏导一番便可以了。只是,美姬的事情不同。既是美姬祸国殃民,企图迷惑君主参议朝政,那本宫便断不会再容下她。你能理解本宫的心思吗?”
云歌点点头,却不明白,为什么王后要对她这样卑微的女奴说起这些。
“本宫觉得与你投缘,也不必瞒你。其实,本宫观察你很久了。你为人谨慎,在栖凰殿里的这些日子也从未有过错处,又懂得忍耐,想必在从前的湘国,也并非普通百姓家的女子。”见云歌身体一颤,王后俯身,亲自执起云歌的手,将她拉起来。“本宫要你知道,你的过去本宫不会追究,只要你日后安心为本宫办事,本宫自然不会亏待你。明白了吗?”
云歌怯怯地跪坐在王后旁边,这个姿势对于一个奴隶来说,已经是至高无上的荣耀了。然而,殊荣越大,她越难以承受。
“王后娘娘……想要奴婢做什么?”
王后见云歌如此机灵,眉里眼里都是笑。“本宫要你去美姬身边伺候,你,能做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