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定决心的桐月汐起身将房门关上,取过眉笔仔仔细细地勾勒着,对着铜镜浅笑着。
前世,她尚可以在这教坊司偷生余年,现如今,再比之在塞外的日子,此间与她而言反倒是一种恩赐,好似偷得半日闲。
若要成为花魁,单是美貌,远远不够。吟诗作对,琴棋书画,缺一样不可。
所幸前世学得七七八八,今生也无需花太多的精力在这些个上面。
可是真要成为此中翘楚,没一些其他的也是待不下去的。
桐月汐虽是思绪万千,手上的动作却是不停。
待粉黛渐歇,铜镜中的女子仿佛换了一人,半眯着的丹凤眼流露出一股难掩的慵懒。而窗外的天色也早已渐渐暗了下来,桐月汐推开了木窗,倚在墙边抬眼看着华灯初上。
犹记得以前的每日都可见楼中女子着着清透的华服,画着艳丽的妆,斜倚在所谓的恩客怀里巧笑嫣然,却又在入夜之后日日想着衣食无忧的家以泪洗面。
极大的喜,复又极大的悲。
忽轻忽响的笑声,酥酥麻麻地攀上桐月汐的耳畔,忽明忽暗的光更是如同说不尽的话语,让人心生痒痒。
“你说,她们到底在想什么?”见那日日看守自己的男子一动不动地站着,桐月汐低低地开了口。
本不愿回答的男子正想关上窗户,却又觉得难得她开了口,总是打断她也不太好,于是便犹豫了半晌才转过身,却见她竟然入了梦乡。
一阵突来的晚风将她的衣袖吹起,带起了异样的美感,也让不经意间瞥见的男子纷纷驻足,带着好奇的目光从对面的二楼张望。
男子咳嗽了一下,忿忿地将木窗关上,也不出意外地听见了她骤醒时的呢喃和顺从地起身离开。
那一日的惊鸿一瞥虽是在几位男子心中留下了印象,但是这教坊司中的女子也不是寻常人便可随意染指,再加之此间女子来这之前的身份,更为教坊司添了响亮的名号。
这些桐月汐都很清楚,所以她过得更加小心。
第二日鹃姐来教她舞蹈的时候,她格外认真地听着,学着。
因着桐月汐闲下来便会望着飞起的候鸟出神,鹃姐便教了她旋舞。
宽大的服饰,随着动作而绚烂飘洒的舞袖,去了珠子的铃铛,随着她的旋转晃花了眼,却又在恍惚间好像听见了她的笑声亦或是铃铛声。
在阁楼上看着的姑娘,有的笑了,有的哭了。
笑她腰肢不够柔,笑她将舞袖当成了绸缎,笑她竟然安于现在的生活。
又哭她与自己都成了沦落人,回不了家,没了姓名,却还想和那鸟儿一般飞出此间。
子非鱼,子非余。
谁又会知道他人心中究竟有何所思所想。
想着想着,乐曲渐歇,桐月汐微喘着停了下来,对着鹃姐柔柔地笑着,仿佛要糖的孩子一般等着奖赏。
鹃姐嘴上依旧是什么也不说,让她回去歇一会儿。
桐月汐抿了下嘴,轻巧地回了屋中,既无喜也无悲。
“我跟你说了吧。她可是绝色。”正当桐月汐忙着将铃铛解下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就传了过来。桐月汐眯了下眼睛,将铃铛互相撞击发出了更大的动静。
她可不记得前世有人溜进关押她的院子里。
更何况这对话却又没头没尾,不见有人回答,也察觉不出究竟是几人在这屋中。
“的确不错。”就在桐月汐小心翼翼地侧身打量的时候,一道稍显低沉的声音轻飘飘的响了起来,似乎就在身侧。
猛地转头,身后空无一人,饶是桐月汐定力再高也难免有些惊慌。
仿佛是她的惊慌让那两人更为满足,两声轻笑之后,木窗被咻地推开,两道黑影就这样大剌剌地窜了出去。
守在门口的男子猛地一惊打算提剑跟上,却被赶来的楚越拦住,摇了摇头。
“你打不过他们的。”楚越眯着眼睛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武功相当之高,怪不得可以潜进来,只是为什么来找桐月汐?
如此想着,楚越踹开了木门,引得桐月汐一声尖叫。
“刚刚发生了什么?”楚越大步走到桐月汐身边,出手锁住她的喉咙。
“我……不过是在换衣服……窗……突然开……了。”桐月汐用力地抓住了楚越的双手,避免他一个激动真就送了自己归西去。
楚越挑眉,似乎不信,不过手上的力道总算是轻了些,就着这个姿势唤来了在门外守着的男子,“阿大,她最近可是有被谁看见?”
“那日她在窗边睡着,似是有被人看见……”阿大犹豫了一下终是如实禀告。
楚越将桐月汐狠狠地甩到了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番,什么也没说就走了出去。
正在阿大和桐月汐各自回神的时候,楚越又拿着一把短匕首走了进来,扔给了桐月汐,“自己留着傍身。若是寻死,就休怪我不客气。”
桐月汐伸手接住,缓缓地将短匕首从皮套中取了出来,忽的笑声连连。
楚越将要离开的动作微微一滞,等着她开口。
“你说,这颗可以卖多少钱啊。”桐月汐轻轻地弹了弹匕首上璀璨的宝石。
听闻带着胡闹意味的问话,楚越自不可能真的回答,挥袖离开,“待你当上了花魁,便知道了。”
见他的身影完全消失,阿大也出了屋子,桐月汐揉了揉脖子,将短匕首压在了枕头之下。
前世得到这把匕首是因着采花大盗猖獗,今个儿没想到倒是提前拿到了,只可惜若是楚越知道这把匕首是杀了他心头肉的武器,会不会该先夺起来将自己捅死。
桐月汐半枕在床沿抿嘴浅笑,忽的觉得有些睡意,便朗声开了口,“阿大,我歇会儿,若是那老郎中来了,且记得唤我一声。”
门口传来笃的一声,桐月汐便知阿大已经明白,也就放松了身子闭目养神。
可惜阿大虽然是知道桐月汐的吩咐,但是这郎中可不是循规蹈矩之人,容不得他吩咐就推开门走了进来。
阿大看见桐月汐衣着穿戴整齐才隐隐松了口气。
被声音惊醒的桐月汐半眯着眼,用手肘支着头幽幽地看着闯入者。
“我看她气色不错,那用得着我来看。”那人丝毫没有一点自觉,将药箱子往桌上一放,取出几个物什就大剌剌地走到了床边,拽过桐月汐的手诊断。
桐月汐也是干脆理也不理,往里稍许挪了一些,躺平了身子继续浅眠。
阿大尴尬不已地杵在闯入者身后,也不知是该拖出去,还是该让他继续问诊。
“你这身子调养的不错嘛。若不是我,怕是都看不出来这毛病。”闯入者的声音轻柔的响起,和他那风风火火的样子倒是判若两人。
桐月汐翻了个身,睁开了眼睛,不冷不热地开了口,“然后呢,神医大人还有什么要吩咐?”
被称作神医大人对他而言似乎很受用,顿时乐得更吃到肉骨头的小狗一般颠颠地去开补药,“以后每月服上三贴,别累着。不舒服了就报上我的名号。司阳。”
“喏。”桐月汐起了身,对着他福了福,趁着他不注意,瞪了阿大一眼。
阿大自知理亏,自然也不会和桐月汐计较,默默地走到了屋外当柱子。
“你等等还要去什么地方吗?”桐月汐往他对面的凳子上一坐,支着下巴抬眼看他。
司阳没有顾及她的视线,专心致志地奋笔疾书,待最后一笔落成才摇了摇头。
桐月汐的眼珠子忽的一转,“那你可愿与我说说话?你也看见了,屋外就是个柱子。平日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闷得慌。”
司阳听闻愣了一下,这才真正地打量起了他面前的女子。
明明穿着藕粉色的舞衣,应当是风情万种才对,可这眉眼间却是一派清明,还隐隐透着期待,当真是连拒绝的话都说不出口。
“好吧。有什么想聊的。”司阳耸了下肩算是默认,一边理着药箱,一边等着桐月汐的下文。
桐月汐歪了歪头,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司阳。
典型的书生打扮,手无缚鸡之力。不过那时候为了心爱的女人挺身而出的样子还是挺迷人的。不知道这次有了自己的介入,会不会扭转他们两人。
“你知道这教坊司附近有什么好吃的吗?”桐月汐把玩着药方,有一搭没一搭地问着。
“好吃的啊……”司阳沉吟了一下,说实话,对于吃的他当真不上心,“旁边鸿雁楼的烤雁不错。”
桐月汐顿时噗哧笑了出来,连带声音都变得轻快起来,“这鸿雁楼烤雁?!当真是,名副其实!哈哈……”
司阳摸了摸鼻子,才发现自己似乎说错了,鸿雁楼最出名的可是烤鸭。但是为了维持自己的形象,他决定还是三缄其口,不纠正了。
“那糕点呢?”桐月汐笑了会儿便停了下来,翘首等着他的下文。
“你怎么只知道吃的!”也不知道是恼羞成怒还是如何,司阳急得脖子都红了,可是一见到桐月汐隐隐有些内疚的眼神,又连声道歉了起来。
桐月汐摆了摆手,“罢了罢了。以后请我吃烤雁就是了。”
之后两人又说了些旁的,直到桐月汐无话可说了,司阳也就打算起身离开。
“时辰不早了。我先走了。这药你可记得要按时服用。”司阳细声叮嘱着,便如来时大步离开,倒是阿大还心有余悸地用眼神往内瞟了一眼,正对上桐月汐似笑非笑的眼睛,似乎在酝酿着什么可怕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