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蓝色的身影从天而降,周身流光四溢,乌黑的长发在风中烈烈飞扬,正是那穿蓝袍的仙人。
这位仙人正是天台山的主神,三界皆尊称玄逸上仙。
玄逸虽然看着尚好,嘴角却也噙了一丝血色,衬得脸色苍白许多。他的目光冷漠无波,淡淡的看着红袍男人,似乎并不在意他话中的讥讽。
“姬子乔已死去五百年之久,世间际遇不过皆为昙花一现,魔君何必耿耿于怀。”
红袍男人叹了口气:“你已甩开了众人,还不叫我的名字吗?”
“……”
“你这个样子,和五百年前也没什么差别,你当日郁郁,只道是人世疾苦,以为升仙就能达到长乐?我告诉你,其实未必!”
这话倒是引起了玄逸的兴趣,缓缓道:“哦?此话怎讲?”
“哼,仙界之迂腐冥顽,乃是三界之首,你执掌天台山百多年,手握权柄,难道没见识过仙界权力倾轧,致人间屠戮的惨剧吗?”
玄逸并不以为然:“仙人心恶,自然成魔。除魔卫道,岂非正是我今天要做的事?”
红袍男人被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气的火冒三丈,他念头一转,开口道:“那你今天是非杀我不可了?”
“并非我要杀你,乃是天地不容!”
“呵,好大的口气,你要杀我并非易事,如果不幸身死,你的宝贝徒弟不管了?你的仙位神职不要了?你那吴越白姓不顾了?”
“不试一试,怎知谁胜谁负。”
“你怎么就说不听呢,你真以为凭我魔界的力量能闯入缑山,找到仙库?”红袍男人忽然看向玄逸身后:“啊,丫头,你知道的吧?”
玄逸心里一动,还未等有何动作,红袍男人突然跃起,法杖红光大作朝他凌空劈下!
一仙一魔重新缠斗起来。
天地激荡,鹿箭畏惧的缩起了枝叶,无意中看见远处似乎有粉色的衣裙一闪而过。
玄逸以水火二力为武器,和红袍男人旗鼓相当,数百个回合后,他忽然拔出发间玉簪冲天而起,右手向天一抓,云气迅速以玉簪为引向他手中聚拢。
红袍男人大惊,本能的想要躲避,但不知为什么却又回头望了一眼。
就在这犹豫的片刻,玄逸右臂挥下,手掌放开的瞬间,九天神雷轰然砸下。震裂天地的轰鸣声中,整座缑山猛的一抖,似乎就要化为碎片。
缑山并没有碎裂,九天神雷阵将红袍男人困在半空,他挣扎的动作越来越小,似乎已经濒死。
只待最后一击!
玄逸骤然发动如此巨阵,耗费仙力,此刻也是气息不稳。成败只在这一刻,他不敢松懈,凝神念诵着最后的法咒。
红袍男人痛苦至极,全身满是鲜血,他瞪大了眼睛,怨气似乎就要冲破雷阵。
“子乔,你我之间真的非得走到这一步吗?
“你可知,我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吗?”
没有得到回答,最后的法阵已经启动,玄逸双手结印,向着雷阵的中心,猛的推去。
“灭!”
一声喝令,玉龙引得九天玄雷化为利刃,贯穿红衣男人的身体。顷刻间破空而去复又回来,只待从他头顶扎下,一切便都了结了。
但玄逸却举臂止住了雷刃的毁天灭地之势,看着站在地上摇摇欲坠的红袍男人,走到了他的身边,终于轻轻的叫了一声:“饕餮”。
饕餮捂着胸口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你,你终于肯叫我的名字了?”
玄逸眼中闪过一丝波动,他轻轻叹息了一声:“君在魔界自有无限的逍遥快乐,却做出这等荒唐举动,岂非是为了一份虚妄执念挑起仙魔两界大战?时至今日,仙界不会放过你,魔界亦不可能容你。
“自五妖主出世,我并非不知是你所为却一再宽纵,不想终归没能让你迷途知返。你可知在仙库最终被毁的那一刻,你我相交多年的情谊已经了了。”
饕餮不甘心的怒吼:“我这都是为了你,我觉得你在仙界过的并不自由。你放过我,别做神仙了,我也不做魔君。陪你去大荒、去无界,御鹤奔云,过真正逍遥自在的生活,可好?”
玄逸眼中悲悯尽去,面容回复冷峻,淡淡的开口:“不好”。
“你悖逆天规私自杀我,那帮天神能放过你吗?到时候只怕你下场比我还要凄惨!”
“这已是我能给你的最后慈悲,至于我将如何,你也看不到了,无需挂心。”
饕餮周身红光乍现,突然袭向玄逸,法杖瞬间刺过了他的身体!
噗!
饕餮抓着玄逸的衣襟,发狂一般的大笑。
玄逸身体一震,几乎跌倒,他勉力支撑着自己的身体,淡漠的看了看刺入心口的法杖。黑气纵横,是魔神怨毒的贪婪执念。
他握住法杖,突然发力一把拔出,远远的扔向云端。
法杖碎,玄逸心口鲜血喷涌,尽数洒落在鹿箭身上。
魔神看着鹿箭怔住了,忽然流下泪来:“当年我将世间仅存的养神芝与凤凰的尾羽制成发带送给你,说是保你青丝不老,实指望有朝一日它能起死回生救你的性命。没想到你却将它弃之荒野,当真连最后一点念想也不留下。你可知我多想让你自由啊!”
玄逸面无血色,气息微弱,他闭上了眼睛:“也好,算是如你所愿。”
饕餮慌乱的捂住玄逸的伤口,大吼着:“这样的愿望我不要,我不要!”
玄逸突然睁眼,一把将他推倒凌空跃起! 一直举着的右臂猛地挥下!
“要不要由不得你!”
九天雷刃,贯穿了饕餮的灵窍。刚才还威风凛凛的男人,此刻已成齑粉。
凉风过境,化为尘埃。
玄逸负手而立,望着天际逐渐散去的密云,许久许久。他合上眼,极轻的叹了一口气。
这时不知从哪跑过来一个粉衣服的女子,一下子扶住了他。
“尊上,您怎么样?”
“明珠?”
“是奴婢,尊上,奴婢扶您回去吧。”
玄逸目光沉静的看着她,似乎想透过她姣好的面容看到从未知晓的真实的内心。
一声叹息。
“罢了”他拂开明珠的手,不待她反应,左手轻轻拂过她的额头,大袖挥过,似乎有晶亮的纤尘从她的眉心之间飞出来,只不过一瞬间,就散入空中,消失不见。
明珠仿佛大梦初醒,怔怔的看着近在咫尺的仙人:“你是?”
“陌生人!”
仙人登鹤而去,天地复归寂静。
“痛!”鹿箭意识恢复的那一刻脑中只有这么一个念头,全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不痛,就好像被山羊啃过,又踩踏的扁扁的。
“该不会真的被山羊啃了吧,我不好吃的。”
鹿箭懊恼的想着,最近也不知是怎么了,动不动就迷糊,动不动就晕,要死了要死了。
她昏昏沉沉刚要睡过去,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也不知那神仙哥哥怎么样了,唉!”
这下是睡不成了,鹿箭艰难的睁开眼皮。
等下!眼皮???
“我以前会睁眼的吗?我以前有眼皮的吗?不对呀,我怎么记得我是一棵草花来的,似乎不应该有眼皮呀”
她胡思乱想着,四下里一看,还是自己住的山坳,草木已经恢复了些,略遮盖住了地上的焦黑。
“这是睡了多久……”,她忽然瞥见一双人类的脚,细长小巧,各有五个脚趾头,只是这个角度……
她想着伸长枝叶再看看仔细,没想到又看到两只手,绿色的裙子。她吓得浑身发抖,那双脚却跟着动了动。
“啊?????救命啊???????这是怎么回事啊啊啊啊!!!!!!!!!”
于是,刚刚经历过仙魔大战的草木精灵们,终于看到了一个好笑的场景:
一个穿着绿裙子的赤脚女孩披头散发在山坳里扭动着狂奔!
“别跟着我别跟着我,是谁把我举到头顶了吗,我一定是在做噩梦,救命啊啊啊啊啊啊啊!”
噗通!
女孩脚下一空直扑到山涧中,山涧颇深,水流又急,眨眼间女孩就被冲走,消失的无影无踪。
“唉!”草木精灵们齐齐叹息。
这叹气声如此之大,三天后还徘徊在鹿箭的脑海里。
“这回要死了,我这是被哪个坏蛋抓走了呀?”
“唉!”
这次叹气声好像是在她耳边响起的!
“大夫,怎么样啊”是一个少年的声音。
“溺水太久,恐怕有些不妙啊。”
“是一个老头在说话?谁溺水了?”鹿箭这么想着,忽然感觉有人抓住了自己的枝叶。
“咦咦咦咦咦?”鹿箭全身一麻。
“还请您多多费心,这姑娘看着年纪不大,若是就这样香消玉殒,未免太残酷了。”
“四少爷放心,老夫自当尽力。”
端木偿扬送走了大夫,又坐回了床边,亲自拧了毛巾给这位姑娘擦脸。
缑山前几日风雨大作山崩地动,他特地跑来看看究竟,谁知在山脚下好几日了兜兜转转怎么也上不去。不想今日在一条溪边看到了一具,说不好,说是死尸吧,她的手脚好像还在动。说她是活人吧,这深山野地的,哪里来的姑娘啊,看这个姑娘不过十五岁的年纪,说不定还要更小一些。看五官稚气未脱,身上的衣料甚好,不像是普通人家用得起的。
可是富贵人家的小姐,为什么会在这里?
“莫不是,妖精吧!”
端木偿扬一向喜好求仙问道,尤其对妖精鬼怪感兴趣,他凑到跟前折了一根树枝戳了戳,没有动静。
大着胆子一探,还有气息。
“人还活着!”他也顾不得探究什么地动天崩了,当即背起姑娘下山回家医治。
他自小长在缑山脚下的镇子里,那些仙人的事迹在家乡流传甚广。这几年黄河改道,两岸生灵涂炭。世人都道灾祸不断,若能成仙不仅自己能逃离苦海,还可救赎无辜百姓,当真是大大的功业。
所以他自小就想要成仙,他是家中四子,上有三个哥哥一个姐姐,下有一个妹妹,完全无需承担家业,所以他想要修仙家人也随他。五年前偶然遇到一位仙人愿意收他为徒,他便搬出来和师父一起居住,修习仙家法术。不想毫无征兆的,今年春天,师父忽然留书离去了。
想到这里,他不禁深深的叹气:“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