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面鬼夫人瞧清楚即墨予漓的面皮之后,口中喃喃地念叨两个字。晚风穿过湖风,刮进冰冷刺骨的寒意,殇若听得不清。
只见得那长廊里白光皆闪,忽明忽暗,蓝衫衣摆随着湖水色的袍子上下飞舞,但那湖水色袍子自岿然不动,立在原地未曾弯身走步。
随着殇若的站起身,那蓝衫衣摆被打在地上,口边泛着暗墨色的血迹。她从未发现,原来即墨予漓也是拥有高深的道法。
天下最美不过美人之面。
凡人皆希望拥有。尽其之力倾身,碎骨。但是啊,终有一日会发现,一切皆是虚幻。
在时辰面前,越美的东西,越经受不住枯萎。
无面鬼夫人虽如白镜真人口里是黑暗地界的恶鬼亡灵,但总归来说,也不过一介女流之辈,女为悦已者容,如若无面,是否也是无限悲悯。
能讲出清浅,红怨,总也是红尘中一看不破的人罢了,殇若错开步伐,那弥漫周身的哀之伤,点点飞散开去。
“红尘中,我自以为我错不开失落之心,至今为此,你比我更看不透。”殇若跨开莲步,跟在即墨予漓的身后,她从未发现,即墨予漓的身子如此高大。
“夫人还是用回妹喜娘娘的面,这样一副容颜只怕是要吓着殇若姑娘了。”殇若能听出即墨予漓言语中透出的缓和之意出来。
那无面鬼夫人也没有作声,从衣角口袋里摸了一张素白的粗布出来,殇若的眼眸扫到粗布面上带着丝丝暗色的血迹,无面鬼夫人抬手,将带血的粗面覆在了面上,抚平折痕之后,现了妹喜娘娘的动人美人面。
殇若吞了吞口水,难道说这就是凡人常传的,人皮美人面?
“殇若姑娘别怕,这不过是用久了的美人面。”用久了的面?用人皮制作而成的面皮,覆在自己的脸上,真真是惨绝人心。
这种事,搁在她的身上是连想也不敢想的。
“殇若姑娘你难道不怨恨我?”无面鬼夫人瞟了两眼即墨予漓的面色。
她并不清楚即墨予漓用了何种方法,使得无面鬼夫人大气也不敢喘,但既然能使无面鬼夫人这般神情,想来他对黑暗地界之事有所了解,那么,是不是能从即墨予漓那里学到一些什么呢?
“这样一张美人面于我来讲,也逃不过情之伤。”一切只不过是造化,纵然有如花的容颜,也会被弃于野。她从未没有想过埋怨谁,有无面皮,全在于天意。
即墨予漓盯着她半响,嘴唇一扯。“在下倒好奇,何为姑娘认为的情之伤?”
殇若一滞,总归是她不配有情吧,无父无母,也再无落月。“殇若……从没有过情,不懂何为情伤。”
瞧着殇若的珠泪在瞳眸里打转,即墨予漓微微叹了口气,这样的她,才是最真实的吧。拨开云雾血肉之后,才留了这个心下柔软的女子,究竟是怎样的伤,使得这个冷清的女子眼泪打着转。
“不过,殇若更好奇的,是即墨公子如何使得妹喜娘娘甘愿俯首。”这即墨予漓,做什么窥探别人的内心深处。
“殇若姑娘,请你……”请?无面鬼夫人的恭敬的态度也就罢了,这个请字,有些太让人无法理解。
“无量天尊。”白镜真人淡然的声调从远及近地传了过来,长廊口飘逸着月白的道袍,还有初尘担忧的眼。
“道长。”殇若行了行浅礼,白镜真人摆摆手,步子踏进长廊的大理石板,“殇若姑娘,有些事,如若不说,便不能强求,这道理希望你能够懂得。”
这样的道理她不懂,如果不说,谁又能清晰地理解。“可是,道长,道理如若将人困在其中,不讲便会永远不得其解。”
在场之人,面色俱变,即墨予漓哈哈笑出声,“这样的聪慧,怕是连在下都得佩服。”白镜真人扬起月白的袍子,脸上也含了喜色。“贫道入道门四十载,从未见过有谁能将道门之学举一反解。”
“不过,在下以为现下最重要的事,却是妹喜娘娘那失了的美人面。这鬼夫人如何,交给道长处置。”即墨予漓站到一旁,让无面鬼夫人显于白镜道人的面前。
殇若的心境于今有了些变化,即便聪慧过人,即便美丽动人,又怎奈何宿命操纵。如若不是她的存在,或许这一切根本就不会发生。
无面鬼夫人夺美人之面,她却夺人性命,同样该有如此的下场,只不过,她的脑里现了落月的面来。
“贫道想来最终不过是复了妹喜娘娘的面皮罢了,贫道是世外闲人,至于如何处置,并不是贫道的所愿。”夺了人之面以后,还可以复回原状么?她不解,伤口复合还会留有伤痕,面皮被取还能无暇?
“夫人,请吧,也好补补所犯之孽。”殇若就见得落在地上的无面鬼夫人爬将起来,只等着即墨予漓的脚步离去,难道说这就妥协了?
妹喜娘娘一夜之间苍老自不必说,但夏王为了她,也算是穷尽了办法,修道殿,灭将领种族只为取能复面的仙灵药草。身为红尘的女子,得一君王如此垂爱,即便永不能复面,那又如何。
她随着无面鬼夫人进了那实木后的闺阁里,见到的,却是夏王亲手端药喂食苍老的妹喜娘娘。这样的一幕落在殇若的眼瞳里,闪起了光彩,就像是白镜真人在竹简上的泼墨,雕刻在年景无情的辰光里,亘古难以让人忘怀。
“夏王。”她不是刻意要打破那样漂亮夺目的一幕,但要复妹喜娘娘的美人面,必得无面鬼夫人出现不可。
夏王挽了淡雅的帕子擦拭了妹喜娘娘的嘴角,转开脸看她时,脸色尚好,但眼风转过无面鬼夫人之后,神色大变,手间的铜盏跌落在地,翻了暗色的汁水在地上,浸染开来,还洒些在她厚底白面花的鞋面上。
“喜儿?”夏王立起身,先看看妹喜娘娘一面,又再看向无面鬼夫人,直直地朝后退去,撞在实木屏风上。
“夏王,这是无面鬼夫人,不是妹喜娘娘,现下被即墨公子降伏,特来复了妹喜娘娘的面皮。”殇若站到无面鬼夫人的身旁,妹喜娘娘越来越苍老,连鬓边都开出了银白的发线出来。
“予漓?”夏王喃喃唤了一声即墨予漓的名讳。
“殇若姑娘,你且先行出去等候,稍后若灵便会还了妹喜娘娘的面皮。”若灵?原来无面鬼夫人叫若灵,生若如灵,真美。有即墨予漓在殿外,她也就不担心无面鬼夫人耍花样,遂请了夏王一同出去。
不知道无面鬼夫人曾经会是怎么样子的容颜,会若妹喜娘娘那般空灵如水呢?她不禁好奇,会是怎么样的男子,能够得到无面鬼夫人的情爱。会不会如即墨予漓一样,清新出尘,动如谪仙。
“即墨公子,贫道有事相求,不知可否请公子应允?”白镜真人面色上含了丝微的凝重,即墨予漓正待开口,就听到内屋一阵撕心裂肺的叫声。殇若转转眼珠,这声线如果她没有听错的话,应该是妹喜娘娘。
“喜儿,喜儿。”夏王闻着声音就准备转进屏风,即墨予漓阻了夏王的脚步,“夏王,予漓认为鬼夫人没有必要害妹喜娘娘,如若要害,早在取妹喜娘娘面皮之时,就已经动了手。”殇若挑眉,果真心思缜密,不愧是即墨予漓。
“即墨予漓,你别忘了在跟谁说话。”夏王的眉心拢到一起,浑身散着的气息,笼罩着即墨予漓的身子,烛台上的火烛也闪起光彩。
“予漓孟浪了。”不知怎么的,即墨予漓的表情让她觉得有些深遂,那浑身的气息,越发神秘难测。
“夏王。”
盈盈粉装转出屏风之外,顿时让压抑的殿堂升起辰光的光亮,粉面桃花相映红,能形容这个女子么?这才是真正的宠妃妹喜吧,娇颜如花,莲步生灿。没有眉宇间的阴沉之气,只有一弯清澈的水眸。
“本夫人虽夺人之面,却从不取人性命。”殇若的思绪被另一道清冷的声线吸了过去,就见得一张覆了清澈如泉的面貌出来,这,这是无面鬼夫人?分明是一个秀丽的人儿,难道说这又是一张美人之面?
“殇若姑娘,这是若灵本来的面目。虽然是我是无面鬼夫人,但总归是有自己的面皮,保管了这些年月,只有自身的,才能够长久。”是啊,只有自己的,才能用得久,如若不然,总归是要回还。譬如血液,譬如那失去的性命。
“这次多亏了殇若姑娘,妹喜才能重新拥有这张面皮。”妹喜看到殇若,浅浅行了个礼。殇若看着她,没有作声,她所作的,并不是为了妹喜能重回拥有这美人面,她可没有忘掉起初妹喜瞧她时,那噬人的眼瞳。
这个妹喜娘娘,殇若以为并不那么简单,能做上一介宠妃,还使得夏王如此相待,只怕,是一个陷阱等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