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师父的长声叹息划破弥漫的愁绪,“为师仿若也有些看不开了,罢了罢了,今日让你前来,是为教习你打通奇经八脉。
师父也如她一般看不开了么?这样说来,情,也让师父泛起了迷茫,但她现下却一丝也笑不出来,她拜即墨予漓为师是为了修习剑门之术,可却让自己也陷进了红尘俗事里面,就连师父也被她拖了进来。
既然师父想要错开话头,她也没有必要扭着讲下去,孰轻孰重她自己还是拿捏得到,遂乖巧地启开唇。
“师父,如何才能打通奇经八脉呢?”师父先递了阶梯给她,她也得顺得那阶台走下来才行。
人身之奇经八脉,是任脉、督脉、冲脉、带脉、阴跷脉、阳跷脉、阴维脉、阳维脉,凡此八者,皆不拘于经,故曰奇经八脉。
“要想打通奇经八脉,唯一的途径便是以自身以气冲破各个关隘点。”师父缓缓地开了口,她自认真听着。
“意通八脉用法,取坐势,二目垂帘,含光凝神,闭口藏舌,心不外驰,一意归中,待呼吸气调匀后,用鼻根呼吸。”意思就是让她吐纳有均么?
“师父,这样要如何才能凝聚蓄气?”这一条条脉络,要各个都冲破才能见得神效,这一点,她熟知。
“你跟着白镜道长修习想必知晓何为吐纳运气,为师也不再赘述。而运气的最佳时辰,就在红日刚冲破云雾,落月高挂当空之际。仙家称为汲取天地的灵气。今日让你来后殿,便就是因为此处极为适合汲取天地的灵气。”
“可是师父,灵气何时才能打通关隘?”总不是永久汲取灵气而打不通吧?
“阿若,从来没有人会嫌弃灵气泛多。打通关隘的法门全在于自身的修行。因着你的姿质独特,为师便会助你打通关隘。但是,在你汲取灵气之后,三日后如若冲不破关隘点,那么,修习剑术就会事倍功半,你可得要有准备才是。”
殇若看着师父认真的面色,心中也开始恢复纯澈,梦境已然成为过往,人总该是要醒来的。
“是,师父,殇若记下了。”她伫足凝望师父面上的那双黑眸,带着望着仙人一般的虔诚。
师父的黑发衬着玄色的袍子,背面是景致别利的高山流水,偶尔细听,还会有几只鸟儿在空中浅浅的吟唱。
风姿卓绝的师父会不会是神仙呢?
即墨予漓玄色的袍子倒映在碧波微涟的湖水上,也实在是太像一位仙谪下凡。可也只有他自己明白,仙谪又如何,世间上唯有仙谪才不懂情执的缘由,为了成为上层仙人,不惜忘情绝爱,红尘中因情而去的往往是普通凡人。
为何那黑暗地界也会生出忘川水来呢?历经千年来,他也丝毫不懂其中的缘由。是为了告诫生魂不能妄动情魄么?
可是情一旦生了根发了芽,又怎么能阻止得去呢?
若灵的离界,听她讲也是为了还一段恩情。如此残忍的女人也有情,也抵不过情之一字,那么,又何需去苦苦抗拒。
母亲对父君的爱,从来没有一丝一毫的减少,现今撰写天条的那位,想是根本就是不懂得何为情,不然,又怎么会写出不得与凡人相恋的天条。
“阿若。”殇若的耳里划出师父的声线,“昨日薄西山,可对寝殿有不适有地方?如若有,为师会让玉唯去重新置办。”
师父的话梗得她差点咬到舌尖,昨天夜里她对屋子倒没有不适的地方,只不过对上人,不适就大了。
“没有,殇若觉得尚好。”她可说不出口昨晚见到了师父的出浴。
也正因为如此,她刚刚才孟浪地抚上了师父的面。她想,师父这样的美人面,可比她见过的任何一张都要风雅绝俊。
“如何甚好。现下你须得谨记,吸取灵气之后,要在腹中融会贯通,万不可操之过急,切记切记。”殇若看到师父挪动了身子,空出一块铺了席软的地方出来,想是师父也常常在此吸取天地灵气。
她走上前去,面湖而坐,缓缓将体内的浊气排出体外,不是她要操之过急,师父的身子站在她的背面,影子笼罩着她,仿若揽她入怀一般。而体内散发出的淡淡松香,更让她的心绪飘到了九霄云外。
她的面皮微微泛起红晕,便得她感到一阵灼烫。她的心境看到变化更大了一些。其实她自己的又何尝不清楚,师父给她的影响力,老早就被她低估了。
想起那日在云清观望师父之时,她就惊为了天人,只不过,那时候的师父窥探了她心底那潜在的伤,所以,后面才只一味地认为师父根本就不懂得何为悲伤。
其实收伏无面鬼夫人那一晚,她就明显感到师父手下留了情,心思如此细腻缜密的人,根本就不可能放过那样一丝一毫收伏无面鬼夫人的机会,唯一的解释,就是师父有心思放过无面鬼夫人。
如若不然,为何无面鬼夫人会对将她打伤的人毕恭毕敬起来,如若是她,打伤了只会更加的不服输。
“阿若。”肩膀被人轻轻拍了拍,她停下思绪,疑惑地望着她的师父。“为师瞧着你情绪起伏不定,运气需得心静如水,如若不然,只怕气息紊乱,到时候,恐怕为师也没有办法保全。”
心静?如若才能心静?是像师父你那样当什么时候都没有发生过一般么?殇若暗暗吞下脱口而出的话头,她从未有过情,一旦有了,便不会再停下来。
她虽然是一介女儿家,但对于她认定的事,却执着着不肯放手,哪怕是遍体鳞伤也绝不回头。
“师父。”她站起身来,“殇若根本就静不下心来。殇若不是师父,做不到坦然。”这样压抑的情感,横亘在喉咙里面,无论如何也拿不出来。
“为师早了解你有自己的执着,现下看来,为师将估摸的执着还是低估了一些。如若做不坦然,那不若放手吧。执着是苦恼的缘由。”放手?刚刚渐起的情意,却要让她放手么?
“师父是让殇若放手?那为何师父还让殇若抚上你的面?”有珠泪蕴漫在她的瞳孔里,心口中仿佛会剜出了一道血伤口,血迹顺着伤口慢慢地溢流了满地。
“为师说过,放下执着,才能自在。”自在么?如果能放得下,还能叫作执着么?如若放下了,那还能叫有情?
“师父的意思是让殇若不要越界么?如若师父是这般的意思,那么殇若就此不再纠缠。”有一种痛漫天地朝她袭过来,她垂下臻首,一滴清泪划出眼眶,洒在地界,蕴染开来。
为情滴下的第一滴泪,原来是这般的苦痛,放下,才能自在,如若放不下呢?
即墨予漓暗自微叹,想他在世间行走了数千年,一朝陷入了情执也舍不开。他对着殇若说让她放下执着才得自在,不如说是他对自己说的,如果不想让殇若隐下那泛起的情,一旦与他相恋,那么,随之而来的天条,必不是她能够承受得住的。
殇若眼里划出的泪他又何尝不知道,但是,如果他现在不是绝情绝爱,那么,总有一天,他一定会痛悔莫及的。
那何不如在还没有浓烈之际,各自隐藏,只保留着心底那最为纯净的情执呢?
殇若,不是即墨予漓不爱你,而是因为,天下间有太多的无可奈何。
“师父,现下可是先将天地灵气纳入腹里么?”她端坐下身子,渐渐地将散在气息的灵气纳进口里,再转入腹里面,他即为师,那么,她也该做好一个弟子才是。
“唉。为师......”她听着师父的声线渐渐转无,只那一声长久的叹息转在她的耳线里面,如若师父不想说,那她也没有必要去问,师父的身份,师父的情,对她来说是永远也无法企及的。
如若无法企及,不如只让她一个人知道这样一份情谊吧。等到她埋进黄土里时,她也要好好记得何为情之滋味,虽然痛彻骨里,但她依旧会爱。
“天地灵气,自口中纳进,再进入腹内之中,运送到四肢八骸。”师父淡雅的声线婉转在气息中,她听着里面不含一丝的杂质。
原来师父,只是她的师父。
他是师父,而她,是弟子。
师父对弟子无法产生情谊来,那她又何苦让他也陷进情执里面来呢。
情执是苦恼的缘由,果然说得绝然。
她照着师父的话所做,能够看到这样的一张脸,也已经足够了吧。
殇若微微闭上眼,将纳进腹内的灵气轻柔运转,师父让她心静如水,她自会照做下去。只是殇若看不见的,却是那张绝俊的面皮上,泛起的丝丝痛意。
她和他,从此以后风淡云清,可是为何他的心痛得他都想流出泪来,心若起了涟漪,是无论如何也散不开去的,不若趁着她还在他身边的时候,多看看她泛着光彩的面。
只要闭上眼就好,闭上眼就再流不出珠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