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犹带着露水的湿气,透进窗棂,将昨夜的淡漠情愁,都不动声色的掩了下去。
婢子进来的时候,胡式微已经端端正正的坐于梳妆台前,仿佛已经石化。
婢子吓了一跳,手中一滑,铜漆的水盆“咣当”掉落,直溅了一地的水花。
婢子更加紧张,低着头收拾着,再抬头时,胡式微已站到了她身前,她面上依旧是淡淡的表情,看不出悲喜。
婢子的心忍不住揪了起来,诺诺道:“皇后娘娘,您怎么起的这样早?”
胡式微浅笑道:“本宫向来睡眠浅,早起也是常有的事,你再打一盆水来伺候本宫梳洗就是了。”
婢子没想到胡式微这样的和善,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千恩万谢的出去重新打水来。
这婢子比刚才放松了不少,笑盈盈的垂下手:“皇后娘娘,奴婢梳好了,您瞧瞧吧!”
式微向镜子里看去,她的头发本就乌黑浓密,此刻被低低盘做一个别致的低垂倾髻,这婢子又取了珍珠碧玉步摇镶嵌上,行动间,步摇轻动,愈发衬得她花容月貌,出水芙蓉。
式微满意的点点头,赞许道:“你倒很会梳头,叫什么名字?”
婢子有些受宠若惊的答道:“回皇后娘娘的话,奴婢名叫彩萤。”
“以后你便每日来为本宫梳头罢。”式微从手上褪下一支白玉手镯,递到彩萤手里,“这是赏你的,快收起来罢。”
彩萤终究年纪小,激动道:“奴婢谢皇后娘娘。”
昨夜终究伤了心神,面色有些苍白,扫在脸颊上的桃色胭脂,想吃不进去一般,虚浮的笼在面上。
正想的出神,坤宁宫的主事情姑姑翠珊已经掀了珠帘进来,请安后道:“皇后娘娘,时辰到了,该动身去给太后娘娘请安了。”
式微心头涌上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面上却依旧是淡淡的,搭了翠珊的手,缓缓向毓宸宫走去。
走在有些滑腻的甬道上,式微能感到宫人们指指点点的目光,式微走得骄傲而坦然,她的心纵然已经委顿,却要强撑着面子,一丝一毫也不能泄气。
她们越是想让自己哭,自己就偏不哭。
转至垂花门,有三个着粉色宫装的婢子凑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笑着,其中有个高个的说道:“你们知道吗?昨夜大婚,皇上本应在坤宁宫圆房,可是皇上非但不曾踏足过坤宁宫半步,还宿在了福妃那里,你们说怪不怪?”
另一个容长脸的说道:“莫不是咱们的皇后娘娘长得太丑,把皇上给吓跑了?”
三人弯下腰,拿着帕子掩着嘴,吃吃的笑起来。
式微站在她们身后,攥着帕子的指节微微发白,翠珊轻咳一声,几名婢子一愣,慌了神色转过身来。
翠珊厉声道:“放肆,见了皇后娘娘,还不行礼!”
三名婢子吓得腿脚发软,忙不迭跪在地上,一边行礼一边止不住的发抖。
式微的语气听不出任何温度:“你们都抬起头来,看看本宫是不是丑得把皇上吓跑了!”
三人哆哆嗦嗦的抬起头,均是一愣,眼前的这个人,是她们生平见过的最美的女子,即使是带着隐隐的怒气,也还是那样美。
式微冷冷一笑:“既看到了,以后就莫再生出是非,若是再让本宫听到类似的话,就等着去慎刑司拔舌头罢!”
三名婢子匍匐在地,诺诺应声。
式微闭一闭眼睛,只觉得身子发软,脚下的路也变得虚浮起来,昨晚,才只是开始,那么多漫长的以后,她该要如何应对?
今日,或许她还可以摆出皇后的架子,端出皇后的威严,日子久了,没有宠爱,只是守着名分的皇后,还有谁会真的放在眼里?
“娘娘。”身旁传来翠珊关切的声音,“您没事吧?”
“本宫无事。”式微方才的脆弱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得体的浅笑。
太后已在毓秀宫大殿上坐着,她今年不过三十四岁,看起来依旧像一朵盛放的牡丹,只是眼底流露的沧桑,为她平添了些许轻愁。
式微移步上前,盈盈福身:“儿臣给母后请安!”
向岚姑姑将茶盏轻轻递于她手中,式微双手高举:“母后请用茶!”
太后缓缓接过,抿一口,脸上露出亲和的笑容:“快起来说话罢。”
式微坐在梨花椅上,微微垂下眼帘。
太后摒退众人,轻轻道:“昨晚的事,哀家都知道了,这件事,确实是皇上任性,委屈了你。”
式微心中千头万绪,苦于无法诉说,只低低道:“是儿臣做的不好。”
“这件事又怎么能怪你呢!”太后轻叹一口气,“皇上为了福妃,可以连我这个母后的话都不听了。”
随后太后定定看向式微:“可有一点,你该知道,在这宫里,唯有你和皇上,才可以叫我母后,唯有你和皇上,才可自称儿臣,这是旁人无法拥有的。”
太后走下台阶,轻轻抚上式微的肩:“人心总是肉做的,日子久了,皇上就算是块冰,也会被你捂热的。”
不知为何,式微的脑畔忽然想起小时候母后常念的一首诗:
式微,式微!胡不归?微君之故,胡为乎中露?
式微,式微!胡不归?微君之躬,胡为乎泥中?
父亲随着祖父出征边塞的那一次,母亲正怀着自己。
母亲生下自己的时候,祖父带回来的,是父亲的遗骨。
父亲甚至没有看到自己一面,而自己,也从不知父亲的模样。
式微的眼角,终是忍不住微微湿润,却只作低头轻咳,将那滴泪珠悄无声息的抹去,再无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