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巷子，便是l市最繁华的解放路，沿着解放路往前走不远，便达到了秋风这一年居住的地方。

站在那扇与楼道的气氛完全不相称的崭新保险门前，秋风大口大口地吸气，直到情绪彻底平复，这才伸手敲了门。

“是秋风回来了吧！”老太太苍老的声音传来，紧接着门就被推开，露出娄老师那张挂满皱纹的脸，“考完了？考得咋样啊？”

“就那样吧！”秋风随口敷衍，便侧身进门。

这不是秋风的家，娄老师也不是她的亲人。

娄老师退休前，是秋风的初中班主任，倘若除了这一点外，还有非扯上点其他关系，应该这么说，如果秋风爷爷还活着的话，娄老师说不定会成为她的奶奶。

秋老爷子去世一年多，还能让老情人对自己孙女无怨无悔的照顾，魅力可见一斑。

秋风穿过客厅去自己房间时，突然发现客厅里坐着一个人。

她下意识地多看了一眼。

一个女人。

她梳着考究顶天锥发型，贴身旗袍，窈窕的身段，虽然化了妆，却依旧能看出皮肤很好，微风从窗外吹进来，吹乱她落在耳边的碎发，她伸手轻轻抚平，优雅又让人回味。察觉到有人进来，她身子微微倾斜一下，眼波流闪，看了过来。

秋风目光与她相交的当下，人便僵住了。

这个女人，秋风认识。

她叫梁美英，爷爷的旧相识。

爷爷在弥留之际，将自己还有所有家产都托付给她，可她，却在爷爷葬礼结束后，人间蒸发了。

“秋风，我来接你了！”梁美英从凳子上站起来，紧紧地攥着一块手帕，因为激动，她的声音有点颤动。

“嗯！”秋风曾设想过再次见到梁美英的情景，奔走狂吼、相拥不放，更或者痛哭流涕，可现在人就站在自己面前，秋风竟做不出任何动作。

她只是平静地、安静地看着，然后点头微笑。

她曾想过，见到梁美英，一定要大声地质问，为什么答应了爷爷要带走自己，却不辞而别！为什么给自己描绘了那么一个美好的未来，转眼就消失不见。

可在这一刻，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没有资格要求梁美英为自己做任何事。

有法律约束的婚姻尚可以结束，更何况是一个没有任何证人的口头承诺。

更何况，她始终不知道，梁美英与爷爷有过怎样的交情，于秋风而言，梁美英像爷爷那些广场舞伴们一样，熟悉又陌生着。

“对不起，我来晚了！”梁美英眼眶含泪，上前一把抓住秋风的手，她的身体因为悲伤，像被春风拂过的柳条，微微摇晃着。

秋风还她的还是一个微笑，心里却在想她比三年前，在爷爷葬礼上时，更年轻了。

梁美英将秋风拉到身后的凳子上，嘘寒问暖，却唯独不解释当年的不辞而别。

客厅旁，秋风暂住的房间门被人推开了。

娄老师的女儿柳红，拎着一个粉蓝相间的编织袋走了出来，她甚至都没有看秋风一眼，就直接把手里的编织袋扔到了梁美英面前，“这丫头的东西，全在这了！”

她满脸写着不悦，发牢骚道，“早不了，晚不来，今儿高考完了，来接人了，有你这么办事的嘛！你知道这一年我家操了多少心啊！”

“啪……”她的话刚说完，梁美英突然从包里甩出一叠百元大钞。

“你什么意思，一万就想打发我们！这丫头住这可是三年，生活费、学习费，哪不需要……”

“啪！”柳红的话还没说完，梁美英又拿出一沓扔在了桌子上，“够吗？”她问柳红，柳红嘴唇抖动一下，还想说话，梁美英又拿出了一沓、一沓又一沓！

整整十万元，直接把柳红砸傻了。。

梁美英用手帕沾沾眼泪，像是电视剧里那些身份崇高的贵妇人，高雅地站起身来，然后用蔑视群雄的傲慢语气说，“没别的意思，这三年，秋风在这也没少麻烦你们，全当是辛苦费了！”

她瞥一眼柳红，见柳红没有再说话的意思，眸光落在那编织袋上，“我已经给秋风准备好了一切！”

她的意思是，除了带走秋风，并没有打算带走任何东西。

“既然没什么事了，那人我带走了！以后你们要是想秋风了，可以随时去看她！”手指轻轻敲打一下桌面，抬起时，桌上落着一张金属质地的名片。

梁美英挽起秋风的胳膊，像是一对亲密无间的恋人，她贴在她的耳旁，轻轻喃语，“走吧！”

“我……”秋风呆愣地看着那编织袋，那里面装着她最珍贵的东西。

她肢体僵硬，不愿离开，还想央求，人却已经被梁美英拉出了门口。

“上车吧！”梁美英打开车锁，拉开车门。

秋风其实早已经受够了寄居在柳红家的日子，可今天这一刻终于到来了，秋风心里竟然有一点点失落，尤其是不能带走半点自己的东西。

“那个……”秋风喊住了正要上车的梁美英，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称呼她，她吞吐一下，看着梁美英的眼睛，“我想带着那些东西走！”

眼神与梁美英一碰，立刻躲开，她不知道，将有什么等着她。

梁美英突然咬了一下唇，很用力，被咬的周围立刻没有一点血色，那是种咬牙切齿地恨，可等秋风抬头时，她又恢复了平静，“想带，就带吧！”

她看向秋风，眸光却没有在秋风身上停留半刻，拉开车门，坐在了驾驶位上，她拉上安全带，不浓不淡地说道，“我在这等你！”

秋风拉一下背包，匆匆转身回娄老师家，刚刚走得急，还没来得及跟娄老师道别，她住在这里，柳红一直将她视为眼中钉，娄老师却待她如爷爷在世时一样。

爷爷去世时，娄老师哭得一塌糊涂。

得知梁美英要来接走自己时，娄老师是沉默的。

秋风心想，娄老师应该跟自己一样，都有着分别的痛吧。

门，没有关。

风从楼道窗户吹进来，在楼道里乱窜，门板撞击着门口，“哒”、“哒”“哒”，像考试时，监控老师走路时，鞋跟撞击地面的声音。

无需敲门，秋风便推开了门。

迎面就看到了装着自己东西的编织袋，它紧挨着来不及丢的垃圾袋。

秋风迈步进门，刚想低声喊娄老师。

母女说笑的声音就从卧室里传来，“妈，您穿这衣服真年轻，林叔看了指定喜欢！”

“是吗？那我穿这条裤子怎么样？”

“裤子不好，穿这裙子！”柳红支招。

“好，就听你的！”娄老师笑声盈盈，像银铃，听不出一丝，因自己离开的伤感。

林叔是娄老师新的舞伴。

秋风心中一阵落寞，转而却是是一阵祝福。

谁都有寻找自己新生活的权利，不是吗？

秋风没有打扰娄老师，拎起编织袋，便下了楼。

楼下，梁美英从后视镜里看到了秋风，没有下车迎接，直接打开了后备箱。

后备箱很乱，凌乱着放着一些衣服和成套的运动装备，秋风抿紧嘴，整理出一点空隙，用力一抬，把编织袋放了进去，而后，用力关上了后备箱。

她轻步走到后排车座，上了车。

车窗外，一花甲老人，颤颤巍巍地站在了秋风刚刚出来的单元门前。

梁美英把车子倒出停车位，路过那单元门口时，秋风把脸凑近车窗玻璃，老人戴着一顶鸭舌帽，穿着合身的西装，手里拿着一支鲜艳欲滴的玫瑰花，焦急却又全神贯注地等着。

“这老头的皮鞋，很贵！”梁美英突然悠悠地说了一句。

“额？”秋风错愕，以为自己听错，她再次追随老人的身影，点点头，“嗯！”了一声。

是很贵，是爷爷生前，最喜欢的法国牌子。

一双鞋的价格，是秋风高三一年的生活费。

梁美英的确很了解爷爷。

秋风想着想着，眼圈突然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