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错了吗?”
隆成帝面带阴寒,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人,沉声说道。
楚江抬头看向隆成帝。
前身出生十七年,哪怕隆成帝之前仅仅是怀疑,他也从来没有真正把前身当作自己的孩子。
哪怕体会过一丝温暖,前身也不至于在朝堂之上,和隆成帝当面对质。
错?
呵呵,错的是谁?
“儿臣,没错!”
此言一出,周围的大臣顿时掩面摇头。
八皇子品学兼优,为人谦和,深得民心。
就是一点,性子刚烈!
可在皇帝面前,这刚烈的品性,却是最危险的!
史官手抬在半空,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落笔。
隆成帝满脸阴翳,冷眼看着楚江,拍着龙案说道:
“你顶撞生父,其罪不孝!”
楚江毫不避让,朗声说道:
“为母而争?如何不孝”
群臣闻言点了点头。
无论如何,苏贵妃死因不详,为了母亲争辩,又怎么能算是不孝?
隆成帝眉头紧锁。
这个孽种,死了一次,条理居然更清晰了!
隆成帝冷哼一声,拍案道:
“太医检验过,你母亲是自缢而死,朕亲自下旨,你还要争辩,其罪不忠!”
楚江沉声道:
“母亲向来开明,绝非想不开之人,所有知情宫女,尽皆被处死,就连太医也告病回乡。”
“禁宫之中,妃子死因不明,定有包藏祸心之人,若不彻查,刑罚何在?”
“顾全大楚刑法,如何不忠?”
文死谏,武死战。
出发点是为了社稷,又有什么不忠可言?
史官连连点头,提笔在纸上写道:
“帝与皇子羽朝堂问话,帝三问其责,羽坦然对之。”
楚江神色淡然。
周围百官的神情却都尽收眼底。
前身在朝堂和隆成帝对峙,没有证据,没有缘由,只凭猜测和一腔怒火,所以才让隆成帝抓到把柄。
而此时自己在大义上占据上风,就算隆成帝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儿子,也不会当着文武百官和史官的面,斩草除根!
隆成帝面色阴沉,双拳紧握。
太子看了一眼,顿觉不妙,故作大义凛然地说道:
“父为子纲,君为臣纲,父父子子,君君臣臣。”
“圣旨是父皇下的,就算有什么理由,你也不该在朝堂之上质疑父皇!”
“难道你认为你母妃的死,是父皇有意为之吗?”
此话一出,群臣的头低得更深了。
真相如何,谁都说不准,但是无论任何情况下,都不能有人说出这个可能!
哪怕这个人是太子!
隆成帝恶狠狠地剜了太子一眼,恨不得将他立刻处死。
却听楚江嗤笑一声说道:
“是非曲直,只有当事人知道。”
“儿臣还听闻有人乱嚼舌根,说儿臣是隆昌帝之子,父皇因此才动了杀心,亲自下令大哥带人勒死我母亲,诛杀宫女灭口。”
“大哥,有这回事吗?”
楚江说着,目光直视太子,嘴角带着一股凶相。
太子魂飞魄散,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哀求道:
“父皇……这……不是我说的……”
“住口!”
隆成帝猛然拍案,瞪了他一眼,指着太子还湿漉漉的裤裆,怒斥道:
“你看你像个什么德行!”
“滚下去处理好你自己的事情!”
太子闻言这才拜谢之后,退出大殿。
楚江看了一眼隆成帝,见他抑制的怒意已经按耐不住,当即沉声说道:
“儿臣既然听到此等谣言,自然要彻查清楚,免得父皇蒙受不白之冤,更何况,死的是儿臣的生母。”
“此乃儿臣应尽的责任和义务!”
“何错之有?”
一番话,掷地有声。
群臣微微直起身子,互相交换着眼色。
太子的话,已经说得清清楚楚。
苏贵妃的死,就算不是隆成帝亲自下旨,也一定逃不脱干系。
八皇子这一番话,虽然没有直说,却也无异于将隆成帝架在炉火上。
如果不彻查此案,就是不忠不孝不义,可如果彻查,那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隆成帝面如酱色,手在龙案下握紧拳头,恨不得立刻下旨砍了楚江。
片刻之后,他突然面露冷笑,松开手,居高临下地看着楚江说道:
“苏贵妃的死因,朕会再找人查明,给你一个交代。”
“但是君无戏言,朕既然下旨封王,无论生死,王位都不会收回。”
“从今天起,你就是北凉王,封地北凉,替大楚把守大楚西北边界,防御外敌。”
“若无调令,不可回朝。”
“你可愿意?”
群臣发出阵阵低声议论。
北凉历来都是万里黄沙,土地贫瘠,盐碱严重,荒漠遍地。
万里沙丘,寸草不生。
历朝历代,从没有哪个王储会封地南越。
这不是敕封,而是流放!
楚江却面露喜色。
根据前身的记忆,北凉在这个世界,相当于前世的新疆,甘肃,等地。
那里虽然土地贫瘠,但是矿产丰富,而且有着一些沙漠区域特有的植物。
如果能够妥善规划,以他中科院高材生的知识储备,将一片荒地变成沃土,又有何难?
到时候天高皇帝远,隆成帝就算再怎么想杀自己,都要考虑一下得失。
甚至发展下去,将来未尝没有机会,替前身报了这血海深仇,一举夺下帝位!
“儿臣愿意!”
隆成帝点了点头,沉声说道:
“朕再给你白银三千两,黄金一千两,用来兴建王府。”
“皇城外的君山劳作营里,有不少奴隶,你就选上一千人,跟随上路吧。”
君山劳作营的奴隶?
群臣又一次惊讶出声。
那哪是奴隶?
那些都是大楚建国之时,被俘虏的各国士兵!
他们对隆成帝不说心有怨恨,最起码都不是善于之辈!
让他们护送八皇子上路,岂不是羊入虎口?
“退朝!”
史官闻言,微微叹了口气,提笔在纸上写下最后一行字。
“八皇子发放北凉荒芜之地就国,携白银三千,黄金一千,随行一千人。”
“实为大楚建国二十年,封地最贫瘠,授赏最苛刻之藩王。”
……
丰庆宫,八皇子所住宫殿。
楚江坐在正堂,看着最后一个太监带着包袱离开。
偌大的丰庆宫,瞬间变得无比冷清。
楚江一时兴起,想看看有没有愿意跟着自己去往凉州,给了那些侍女太监一个自己选择的机会。
然而人心经不起任何试探。
这些人,没有一个愿意留下。
都是走了关系,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进来的,谁愿意跟着他这个失势的皇子去那种苦寒之地?
楚江突然想起了前世部队里放电影时,《武状元苏乞儿》里,被抄家时苏灿的那段唱词。
“身如柳絮随风摆,历劫沧桑无了赖,鸳鸯扣宜结不宜解,苦相思……。”
一段还没唱完,就听门外传来一个声音。
“八皇子还真是有雅兴,都要去那种苦寒之地了,还有心思唱小曲!”
楚江眉头一皱,就见一个撑着油纸伞的女子缓缓走进大堂。
油纸伞收起。
楚江顿时眼前一亮。
就见一个十六岁出头的少女,体态婀娜地站在自己面前。
香风涌动,玉面玲珑。
公冶玉!
怎么把她给忘了?
要说这龙城之内,最不想让自己走的,应该就是她了!
当朝太傅公冶三秋的次女,自小就许配给了自己。
两人也算是从小玩到大,除了尚未按照婚约结合之外,也算是一对知己好友。
自己这么一走,公冶玉只有两个选择。
要么和自己一起,要么退婚!
以公冶三秋在朝中的地位,她只怕是后者!
想到这里,楚江刚准备站起的身子,又坐了回去,瞥了她一眼说道:
“你是来退婚的?”
“你觉得我是来退婚的吗?”
“总不会是来送行的吧?”
“你觉得我是来送行的吗?”
“公冶玉!”
“楚江!”
你一言,我一语,四目相对,谁都不肯退却。
片刻之后,相视莞尔。
公冶玉扫视着冷清的丰庆宫,咋舌道:
“当皇子当到你这个地步,也是没谁了!”
楚江耸了耸肩。
“那没办法,谁让我自己爱管闲事!”
公冶玉看了他一眼,微微叹息道:
“我父亲让我退婚。”
结果,还是来退婚的。
楚江满不在乎地摆摆手,说道:
“猜到了。”
公冶玉眉头一皱,沉声说道:
“你就不问问我的想法?”
“问了有什么用?就算你肯继续婚约,你父亲也未必允许!难不成,你还敢跟我私奔?”
“我为什么不敢?”
这话一出,楚江倒是愣住了。
公冶玉是太傅之女,虽然是庶出,却也是当朝一品大员的女儿!
而且她相貌出众,不说倾国倾城,最少也能称得上国色天香。
想追求她的王宫贵胄数不胜数,以往自己是八皇子,还没人敢对她有非分之想。
可现在自己势单力薄,不出三天,太傅府外求亲的队伍就能排一条长街。
她会放弃眼前的一切,自我发配?
看到楚江的脸色,公冶玉明显有些嗔怒,冷笑一声说道:
“你不信?”
“不是不信,只是不知道为什么。”
公冶玉脸色一沉,贝齿轻咬下唇,冷笑道:
“原因很简单,因为我是庶出!”
楚江瞬间明白了。
自己这个青梅竹马,只怕和自己一样,要的远不仅仅是王公贵胄那么简单!
她在公冶家的地位并不高,上面有两个哥哥,三个姐姐,就算是比她小三岁的弟弟,也能对她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她和楚江在一起的时候,更多的是诉苦。
楚江斜着眼看着她,戏谑地笑道:
“你就这么相信我能东山再起?”
公冶玉听到这句话,微微一笑。
“来之前还只信三分,有你这句话,现在我信五分。”
五分。
足够了。
楚江笑了笑,沉声说道:
“两年!你我成年之前,我会让你父亲承认你我的婚约。”
公冶玉目不转睛地看着楚江。
“之后呢?”
“之后?”
楚江笑了笑,站起身走到大堂,看着门外瓢泼大雨,沉声说道:
“没有之后,如果你了解我,也不会问之后。”
公冶玉微微硕首,站起身,拿上油纸伞,沉声说道:
“我们一言为定。”
“三天后,我跟你一起走,两年之后,你要让我能够昂首挺胸地回门!”
“一言为定!”
“留步!”
“慢走!”
看着公冶玉出门,楚江微微摇了摇头。
自己的心思,真就那么明显吗?
连公冶玉都能看得出来,那隆成帝,只怕也不会视而不见。
看来这去往北凉州的路上,不太安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