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凉薄,洒落在身上让人感受到初春的清冷寒意。
因为裙幄之宴的事,今晚的京城睡得很早,街上只有三两打更的人晃悠着,谢临川一身黑衣黑袍隐入夜色,若不细心查看,便就无法察觉。
打更的收起竹梆子和铜锣,三五成群结伴而行,低声议论今日发生的事情:“听说那事儿了吗?我那朝廷里当差的亲戚说,这是那位给皇上施压呢!”
那位说的就是摄政王谢临川,他们可没发觉谢临川就在他们身后鬼魅似的跟着呢。
“要我说,当皇帝也惨,明明是他的天下,却替别人打了江山,这要搁我身上,老子还就不干了!”
“去你的吧!金山银山堆着,美女宫娥伺候着,你能不干?到时候都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吧。”
“那位倒是什么都好,就是这江山的主人不是他,我看着就是不舒坦。”
“和咱们有个什么关系?风水轮流转也轮不到咱们,还是找个地方喝点酒吧,这鬼天冷得人受不住。”
打更的过足了嘴瘾,跺着脚往家里走,身后的谢临川收回视线,飞身上屋檐,踮起脚尖踩着砖瓦去了将军府。
宫里来的陈远刚被他打发走,小皇帝明日早朝必定要找人弹劾他,以此逼他换人手为小皇帝自己的人腾位置。
这些糟心事只是想想,谢临川就觉得无比心烦。若非当年京城动荡,他绝不会听先皇之命回京护驾的,如今想走倒也是走不掉了。
还好京城现在又多了一个让他挂念的人,就算不走倒也不算难熬。
从后墙轻车熟路地翻进梨霜院,谢临川瞥了一眼昏暗的小院子,只有苏梨房间那一盏灯昏黄微亮,半掩的门扉露出烛影摇曳,地上是小姑娘瘦削的影子。
谢临川轻手轻脚地推开门,八仙桌旁,苏梨撑着脑袋摇摇欲坠,手里还揪着褙子的袖笼,苍绿的颜色交织着如意云纹,衬得苏梨肌肤胜雪,娇嫩可人。
小丫头晃悠着小脑袋,一点点向桌子滑落,直到砰的一声响动,小脑袋直直砸在桌边,谢临川才猛地笑出声来。
苏梨揉了揉微痛的脑袋,听见笑声也忍不住勾起唇角,笑容娇憨:“王爷还笑我,您就是故意看我笑话,亏我还特意留了饺子!”
痛是不痛的,就是被谢临川看了笑话,苏梨禁不住满脸通红,烛光下越发可人。
“留了哪儿还有收回去的道理?进了本王的贼窝,阿梨就别想跑了。”谢临川心里荡漾,面上无事发生,走到桌边,看见桌上的注子上面放着一盘圆润温热的饺子,不由得勾勾手指,抬起苏梨的脑袋,替她轻轻揉着额角,“特意留给我的?”
苏梨身形娇小,这样仰头望着谢临川有些吃力,索性壮着胆子把脑袋搭在他的大手上,抬眼笑道:“是啊,红泥说鱼肉饺子寓意安然无虞,我便留了一些给王爷,近日京城不平静,王爷也要受累。”
她只放了一会儿就不好意思地挪开脑袋,苏梨也发觉自己对谢临川的态度正在改变,只是想着那桩婚约在,就算亲近一些也不算太过大胆,便没有刻意躲闪。
“孙伯寻来了注子,说是可以让食物保持温热近来天冷,我温了一壶酒在这儿,王爷正好暖暖身子。”苏梨起身忙活,没有注意身后男人的眼神越发温情脉脉。
谢临川不言语,静静看着她给自己忙活,收拾出饺子,讲酒倒在白瓷小酒杯里,再轻轻挪到自己面前,温馨妥帖得仿佛在照顾刚刚回家卸下一身疲惫的夫君。
这一刻,谢临川心里陡然升腾起暖意,霎时间占据了整颗心,没有一点空余,所有的温柔都来自眼前这个忙碌的小丫头。
阿梨只能叫他夫君,只能是他!
接过苏梨递过来的筷子,谢临川默不作声地安静吃东西,就连苏梨都察觉出他的不对劲来。
“王爷,饺子还可口吗?”苏梨歪头问道,眼睛里除了点点烛光,剩下都是谢临川的模样。
“嗯,不错。”谢临川放下筷子,低头才发现盘子里的饺子已经下去大半,不由得失神。
经过靖阳公主,苏梨知道食不过三的道理,见他吃了那么多,已经很满意了,却没想到谢临川回过神又拿起筷子继续吃,将剩下的饺子都吃了个干干净净。
“王爷,你是不是不开心?”察觉出来,苏梨壮着胆子问道。
“看出来了?”谢临川放下筷子,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一股清甜的香味立刻在嘴中散开,混合着淡淡的酒香,淹没了他所有的烦绪。
“王爷就差写在脸上了。”苏梨咬着嘴唇,不自觉地露出愁容,“是因为裙幄之宴吗?出了那样的事,肯定会怪罪到赵大人头上的。”
她口中的赵大人正是京兆尹赵恒,也是那个参了苏安淮一本的人。
没想到她会提起赵恒,谢临川来了兴致,一边自斟自饮,一边问道:“你还知道赵恒?”
“今儿才听爹提过,说赵大人太过刚直。”苏梨说着腼腆一笑,“爹他们看不见我,所以被我头听到了。”
她没有丝毫隐藏,一股脑全都说了出来,真诚得让谢临川不敢直视她的眼睛——苏安淮被参的那一本正是他的主意,也是他让赵恒去接近苏安淮的,可眼下自己竟在苏安淮女儿的闺房中。
见他不说话,苏梨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表现太积极了,于是也沉默下来。
无论如何,她不能让谢临川讨厌自己,否则她就嫁不成了,若是谢临川还是娶了大姐姐,那自己的命运只怕还是改不掉。
“赵恒今儿参了苏将军一本,又恰遇苏将军在茗烟居流连,二人之间的过节不会少。”谢临川扯出一抹温柔笑意,“你这会儿担心赵恒,不担心苏将军不开心吗?”
看清楚他的表情,苏梨知道他没有不开心,继续说下去:“流连烟花柳巷本就是爹不对,他身为朝廷命官不能以身作则,也难怪赵大人参他。不过,王爷误会了我的意思,赵大人是王爷提携上来的,京城出了这样的事,战火必然会烧到王爷头上。”
红泥睡下前,她特意让红泥去打听了外面的消息,知道京城百姓对谢临川抱有敌意,更担心谢临川还没有成婚就人头落地,这才忙不迭提醒他。
但这番话听在谢临川耳朵里全然不是这么回事。
他放下酒杯,难掩嘴角笑意,盈盈目光温柔如许,盯着苏梨问道:“阿梨这是在担心我吗?”
苏梨被问得措手不及,愣了好一会儿才摇头:“不是,王爷您误会了,我只是就事论事。”
她没有表现得喜欢谢临川吧?给他留饺子算吗?温酒算吗?好吧,让他进自己的闺房虽然是迫不得已,但自己也没有很反抗就是了。
“阿梨是骗不了我的。”谢临川也学着她摇头,固执地认定苏梨正如自己喜欢她一样地喜欢自己。
苏梨哭笑不得,却也没有再解释,喜不喜欢的,至少不讨厌。